第27章 兩清
第二十七章兩清
秋風吹拂,中元已過,八月中秋眼看就要到了。
這一兩天,楊馮幾個弟子商量著向柳云婷告假,說要準備回潤州過中秋。柳云婷很以為然,因為她原來并沒有計劃在這里長住,只是忽然要給唐鰲醫治眼睛才耽擱了。唐鰲的眼睛還需兩三個月才能見成效,但是弟子們多是潤州人,不如按原來的計劃先回去過了中秋,把醫館開起來。等唐鰲的眼睛有了起色,她再和唐鰲回去。主意已定,各個安排。
張陳兩個大弟子原就是輕裝來的,也不回潤州,于是先一天告辭。林木葉告了半個月的假,說是要去北方游玩。這段時間眾人長眼都瞧見她跟陸飲果待她不同一般,暗下猜測陸飲果當初忽然跑到潤州,必是沖著林木葉而來。則林木葉此行必是有些事情需要和陸飲果料理,因此各個裝聾作啞打哈哈。
到了起行這天,楊馮古三人一條船、林木葉一條船,從艾州碼頭各個出行。臨行了,才發現不對:林木葉果真是一人一船。正擔憂間,見林木葉的小船邊也有一只小船正在準備起錨,踏板而進的,不正是陸飲果嗎?
眾人于是又做個心知肚明的眼色,分道揚鑣。
林木葉的船在路上走了三四天,恐秋天水寒侵體,于是在湲州上岸,付了船租,準備棄船用車。上岸時恰是傍晚,秋日高陽,即使靠水,風吹來時也是又干又烈。
林木葉換了一身男裝,抖了抖自己的包袱行李,打算在湲州城找個客棧投宿,明天再租車北山。
“林大夫!庇腥嗽诒澈髥舅。
她轉過身,白果也抖著包袱跟上來。
“你為什么跟著我?”她說。他的船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就算再怎么想忽視,這時也不好裝聾作啞。
白果嘻嘻一笑:“既然咱們一路同行,不如就坐同一輛車,如何?”
林木葉沒有理他,轉身便走。
白果屁顛顛跟在她身邊,說:“湲州城內最好的客棧是云來客棧。北門進去直走,大約十三四里就到了。離這里也近。不過從這里到北門要走挺久,要不要就從這里雇車呢?”
她依舊不理他,自己走自己的,走到一隊車行的前面,租了一輛車去北門。
白果在馬車頭對車夫說:“加我一個人,我們倆一路的!
這是一輛很舊的小草篷車,坐了兩個人,就顯得有些擁擠。
白果覺得很新奇,左看右看。將到北門,他對車夫說:“勞駕往里開一些,到云來客棧,我付雙倍的車錢。”
到了云來客棧,白果先下車,回身要接林木葉。她沒理他,自己扶著車轅慢慢下車。白果付了車錢,跟著她進了客棧。掌柜介紹客棧里的天地玄黃字號的房間。
他說:“要兩間相鄰的天字號上房。我和這位公子一人一間。”
掌柜笑容可掬,叫小二接了鑰匙帶兩人去看房。
白果看了,將靠里那間的鑰匙給林木葉,正要回自己的房間,林木葉道:“你收拾完后來一趟!
白果應了一聲,回房稍事梳洗,換了一身干凈的書生長衫,坐著慢慢喝了一壺水,才往林木葉房里去。
林木葉也洗了臉,換了一身衣裳,依舊是男裝,正在翻一本書。
“請坐吧!彼畔聲,道:“我們談談!
“好!卑坠谒媲白。
“你為什么要跟著我?”
“第一,你一個人行路太危險,不如兩個人走路,相互有個照應。第二,我最近恰巧也沒有什么事,不如陪你走一趟。第三,我恰巧懂一些江湖經驗,至少不會是你的累贅。第四,我對你還是有些了解,不會做什么惹你生氣的事情,我同你一起走,有益無害!
林木葉笑笑:“如果是這樣的話,第一,我也一個人走過路,懂得照顧自己,不會到危險的地方去。第二,你有沒有空、有沒有本事、了解不了解我,跟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走是兩碼事。”
“那你為什么不愿意我跟你同行??”
“因為你居心不良!
“怎么說?”
林木葉忽然緘口。過了一會兒說:“有一部話本小說,叫《嘉禾幽記》,很多年以前的,不知道你看沒看過。”
這是一本很偏門很無聊的小說,所以她問的時候沒有期待答案?墒呛芮,白果說:“我看過。”
林木不管他,自己說:“里面有一個尹書生。我十分瞧不起他。他明明自己家中有妻室,卻還要去撩撥嘉禾,還一再告誡她,說他家中已有妻室,不能給名給份。等于在說,‘我已經把最壞的結果告訴你了,所以將來你做了什么決定,你自己擔著苦果,后悔也是你自己吞,你活該,別怪到我頭上’,既要當賊,又要圣人的名分;還沒偷偷摸摸前,就已經給自己找好了光明正大的借口。把壞事干得心安理得,把自己擇得干干凈凈,無恥而且怯懦!
白果聽了,問:“你說我是尹書生?”
林木葉搖頭:“我是說我自己。我不想我變成那種無恥的尹書生!
白果聞言默然無語,好半晌,他說:“我也不是那種挾恩求報的人。”
林木葉說:“人非圣賢,天長地久的,都會有私心!
白果點頭,道:“即便這樣,只要我不拿我的私心做壞事,你不要理我的私心就好了!
林木葉愣了愣,發現竟然無言以對。
接下來白果和她一起吃飯,一起買衣服,一起買馬車,甚至當車夫一路從湲州一直走到洛州好幾天的路程,她都無言以對。
好在洛州近了,東山鎮也近了。
到東山鎮的時候天剛黑不久,他們住在一家小客棧里。
臨睡前,白果給她端了一大盆泡著藥的熱水。她當然知道是為了給她的風濕祛寒用的。那天在湲州下船,她的右軀關節的風濕就徹底發作了一回,白果每天睡前都會給她熬這些藥水,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盡管其實如果不下雨不受潮的話,她的關節也還好。
“明天早上陪我去個地方。”她說。
“。俊边@是她這好幾天來第一次主動跟他說話。
白果愣了愣,“好的!
次日天氣半陰半晴。早上起來,風特別涼,兩人都披了一件斗篷。直到到了目的地,白果更覺得自己做得沒錯。
這是在一個溪邊。
可能雨水不充沛的緣故,溪水不多,溪面卻很寬,溪流兩岸是高高的堤壩,壩的一邊是農田,另一邊還有許多竹樹、沙石、淺灘、水塘、以及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看河流流向,應是洛河的發源之一。
他們溯流而上,沿著堤壩一直走到一個水陂前。
水陂的一邊攔著深如翠玉的溪水,另一邊慢慢傾瀉著白色清澈的水流。
“那邊。”林木葉指著陂下水邊的一叢竹樹。
他們走過去,竹樹的枝椏上用簸箕掛著一只死貓,貓尸剛要腐爛。白果要去擋林木葉的視線已經來不及了。她跑到堤壩的另一邊,沖著農田的野草處狂吐起來,吐了好一會兒才回來,站在掛著貓的另一面。
竹樹下是些凌亂的石堆。
林木葉看了看白果的佩劍,問:“你能砍一兩片竹片給我嗎?把竹管對開就可以了。”
“嗯,要多長?”說話間手起劍落,一段竹管已經被他劈下,削了末梢的竹杈。
林木葉比劃:“兩支匕首那么長!
白果劈了竹片,又在竹片的邊端刮了刮,將毛刺磨掉,遞給她。
“多謝!绷帜救~說:“你可以在十步之外等著嗎?有些事我得一個人辦!
白果轉身走到十步外。他看著林木葉將那堆亂石搬到邊上,然后用竹片開始挖石頭下的沙土。
亂石有的大有的小,沙土有的松有的緊,所以雖然說起來是很簡單的事情,她卻干了很久。
太陽從云縫里鉆出來,有些熱。
白果脫了斗篷,覺得林木葉此時應該已經流汗了。她卻忽然又跑到旁邊狂吐起來。不過這次沒吐出什么,只是干嘔。
過了一會兒,她走回竹樹前。她沒有蹲下來,而是向白果招招手。
白果飛奔過去。
她的臉色有些發青,頭上果然都是汗。
“你能幫幫我嗎?”
白果轉臉看了看地上她挖的那個坑,紅棕色的濕土邊露出一些散亂的草席邊,還有一些難辨顏色的布料。
白果臉色一變。
林木葉將竹片遞給他,道:“幫我挖開它。不用太深,也沒有很寬。”
白果接過竹片,一言不發地挖著,沒過多久,草席的全貌就出來了。
白果松了一口氣。
草席只有半臂長寬。
林木葉走過去,蹲下來,道:“我來吧!
太陽又被陰云遮住,風吹來竟然又是冷的。
她將草席從坑里拖出來,打開。草席里面裹著一副衣裳,已經爛了,肉眼可見一些絲絮。林木葉又跑到溪邊干嘔起來。這次嘔的時間不長,她很快就回來了,掏出一條白色的汗巾裹住左手,翻開爛衣服。
絲絮中是一些金玉首飾。她用汗巾一件件拿起來仔細端詳,然后放在旁邊一塊干凈的石頭上,這樣翻了不久,最后翻出一塊金黃的小東西。
林木葉又檢查了一遍,確認所有的首飾都翻出來了,將那些碎絮仍用草席包好,放回坑中,依舊埋土填實,上堆亂石。然后用汗巾包著那些首飾,去淺灘處把上面的污泥洗干凈。金色的、銀色的、白色的、翠色的首飾,漸漸顯出它們原來的顏色。洗完了,她用另一條汗巾將晾在石頭上的首飾擦干,然后裝進一個荷包里。
她洗這些東西的時候,白果一直陪在旁邊。
等她裝完站起來,手心里攥著一樣東西,對白果說:“你看!
這時陽光復又出現,她掌心里的那樣東西在陽光直射下散發出水波般的金絲的光芒。
白果當然認得這是金絲楠木,更認得上面嵌著的星圖。
林木葉朝他笑了笑:“拿去吧。”
白果抬起臉看她:“你給我?”
林木葉點頭。
“為什么要給我?”
林木葉沒有說話,臉色頓時變冷。
白果很快就明白了:“你以為我接近你,就是為了這個東西?”
林木葉攤著手掌,道:“不是嗎?”
白果一手將她的手掌又攥成拳,掌心包著那塊木頭:“不是。對別人來說這個東西或許很重要,但對我來說不一樣!
林木葉掙開他的手,道:“那么,我會把它給別人!
白果沒有說話。
回去的路上太陽徹底不見了,陰風陣陣,好像隨時要下雨的樣子。
林木葉說:“我現在就要去一個地方,如果你要一起去就一起去。不然咱么就此別過吧。”
白果說:“要用車嗎?”
“要!
“那還是我來駕車吧!
車子在東山鎮的鬧市里停了片刻,林木葉閉上眼睛。等待著馬上就要到來的變故。
但是她以為的變故沒有到來,而是挺清亮的一個聲音:
“包子米糕還熱嗎?”
是駕車的白果跟路邊的小攤主說話。
“還熱著呢。您看我們這下面一直炊著熱水呢!
“那米湯還有么?”
“也有,都有,都熱著呢!
“這幾樣都拿一個,米湯裝兩筒。我們要趕路,勞煩快些!
“好嘞。馬上就好!
沒過多久,馬車的車門被打開,白果探進半個身子,將兩個紙包和兩個竹筒遞給她:“到吃午飯的時候了,你先吃些墊底。”
說著也不等她答話,將門一關,馬車就咕嚕咕嚕跑起來,越跑越快。等林木葉掀開窗簾往外瞧時,馬車已經開進了月牙鎮的玄武大道。
“在哪里停?”
白果隔著車門問她。
“月牙山南山門。”
南山門修得雄偉恢弘。門下有許多武士看守,攔住了馬車。
“閣下莫非是……陸飲果公子?”一個武士問道。
陸飲果還沒有回答,林木葉在車內道:“我要下車。”
陸飲果開了車門,將她扶下車。
為首的武士見是一個女扮男裝的俏女人,又見陸飲果親自給她駕馬扶行,必定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樣子,臉上不由帶了幾分譏誚。
林木葉肅容道:“我要見你們谷主。”
武士想當然她身份非凡,也不敢怠慢,道:“請問有拜帖或請柬嗎?”
林木葉笑道:“沒有。你飛箭告訴你們王神風王總管,說潤州柳氏醫館的林掌柜要見李谷主。我在這里等王總管來接我!
一陣秋風刮來,那女人的身姿單薄,右側的軀干即使遮在衣服中,也瞧得出有非常明顯的扭曲傷殘。
是高手對決中留下的傷?
武士想到這里,不禁對女人有了一分畏懼。陸飲果對她畢恭畢敬的樣子,莫非是不世出的武林高人?
武士趕緊寫了一只箭筒,飛箭射上上一個哨口。飛箭帶著“嗖”的尖銳的箭音,不知停在了哪里。很快,又響起另一段飛箭的聲音。一段一段,飛箭的箭音響徹山中,漸漸越遠。
等了約有兩刻鐘,有飛箭從遠而近的箭音響起。沒多久,只聽“哆”的一聲,箭射在了山門的哨靶上。
值班武士取了,遞給當首的武士。那人取了箭筒看了信條,向馬車恭恭敬敬道:“王總管已經從谷中下來迎接,請林掌柜稍等片刻!
林木葉坐在馬車里,馬車的門都沒開,答了一句:“好!
武士看了一眼坐在車門外的陸飲果,心想這女人究竟是何方來的神圣?
沒多久,王神風的馬車從山上下來。他下了車,看見那輛陌生馬車上的車夫,不由有些奇怪:“閣下莫非是陸公子!
陸飲果跳下車,對王神風施禮:“在下陸飲果!
王神風笑著回禮:“原來真是陸公子。在下王神風,是月牙谷的管事之一!
陸飲果道:“久仰王總管大名。”
“豈敢。陸公子才名滿江湖,今天得緣相見,實在幸會。”他剛寒暄著,那輛馬車的車門開處,站了一個穿男裝的女人。陸飲果將她扶下馬車,動作小心翼翼毫不避諱,看得他頭皮一陣發麻。
要出事,要出事,要出大事。
王神風心里一陣叫苦。前幾天在扁鵲鎮發生的事情,他從史彪那里旁敲側擊地知道了一些。他本是個極聰敏的人,加上楚夏威提起的一些事,草蛇灰線就連起來了?傊帜救~不是個簡簡單單就可以處理的人。偏偏又跟公子榜上最近名聲大噪的陸飲果絞在一起。
“林賬,好久不見。聽聞林掌柜喉疾得愈,可喜可賀!
林木葉淡淡地笑:“好久不見!
她的嗓音顯然沒好全,是烏鴉嗓。但笑起來,更有幾分妖嬈的美艷。王神風小心賠笑道:“聽說林賬要見我們谷主?”
林木葉道:“是。我知道貴谷規矩大,如果不請出王總管這尊大神,只怕一道道山門,我得走到明年才進得了月牙谷!
“林賬取笑了。不知道您來找我們谷主,是因為柳氏醫館的事么?”
“不是,我有些私事要找你們谷主!
要出事,要出事,要出大事。
王神風心中叫苦,面上不動聲色地說:“谷主前幾天身體不適,這兩天剛從扁鵲鎮回到谷中……”
“我知道他在,所以我今天來了!绷帜救~截住他的話頭。
王神風賠笑道:“我剛才來的匆忙,不及向谷主請示。這個……”
林木葉又截住他的話頭,道:“王總管帶一兩個人上山進谷,不用請示谷主。至于見不見我,你們谷主一定自有定奪。”
王神風打著哈哈,道:“當然,當然。那請……陸公子也要上去嗎?”
林木葉問道:“你去嗎?”
“嗯。”
要出事,要出事,要出大事。
王神風只得將兩人請進自己的馬車。秋風從車簾車窗灌進來,坐在他對面的陸飲果從隨身的包袱里取出一件斗篷遞給林木葉。
王神風覺得,陸飲果好歹是顧慮了自己才沒親自將那斗篷替林木葉穿上。
車子在盤山路上穿行,慢慢悠悠走了半個時辰才停下來。下了車,只見烏瓦白壁矮院墻,門匾上金漆寫著“月牙谷”三個大字。
“谷主這兩天身子不適,住在憑水軒北暖閣。那邊不能通車,只有請與我步行過去。”王神風一邊說,一邊暗暗地觀察林木葉,想從她臉上確定有沒有一種故地重游的神色。
林木葉淡淡地道:“好!
顧及林木葉的情況,王神風領著他們又慢走了半個時辰,繞過一個大湖,穿過三四個高樓,方才拾階而上,登上一個立著雙闕的矮廊。廊門上掛著“憑水軒”的匾額。再進去,又是曲曲折折的回廊、臺階,順著一折臺階而上,是一個寬闊的軒閣,四面圍著竹簾帷幔,擺著屏風座機茶榻。
“請稍等,我向谷主稟告后再來回話!蓖跎耧L朝他二人作禮,踩著碎步去了。
白果憑欄遠眺,但見藍色山林寂寂,如鏡水波粼粼,墻瓦深深,秋風蕭瑟。
他回身看了看林木葉。
林木葉坐在茶榻邊喝水,低著眸,像是特意不去看風景。
茶童七八歲年紀,梳著童子髻,眉清目秀,身上穿著錦緞,眼觀水、觀爐、觀茶、觀杯,就是不看人。
“有沒有小茶點……不是瓜子蜜餞之類的,有沒有肉脯,糕點之類的?”白果喝了一杯水,故意向那童子道。
童子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頭去,臉上一紅,“有!彼蜻吷系氖膛呐氖,侍女點頭,款款地走了。
沒過多久,托著一個托盤上來。托盤里放著幾碟精致的糕點,還有兩雙牙箸。侍女將糕點擺好,將牙箸放在林木葉與白果身前。她的身上熏了花香,白果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趕緊道歉:“失禮失禮!
那侍女和邊上的侍女都掩著嘴巴偷笑。
茶童孤傲地瞥了她們一眼,她們頓時不敢笑了。
白果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毛巾,擦了臉和手,見茶童用茶勺舀出綠色成團的茶葉,笑道:“我腸胃弱,只怕你這里沒有我能吃的茶。”
茶童道:“當然有!
說著向邊上的柜子里拿出一個瓷罐,罐上貼著小標簽,取出來,是玄紅近黑的短針尖一樣的茶。
白果又道:“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琉璃杯!
茶童道:“當然有!
果然又從柜子中取出一套透明茶具放在桌上,很是得意地對白果頷首而笑,又問林木葉:“這位客人要吃什么茶?”
林木葉淡淡道:“都行。”
茶童洗完茶具,沏出兩杯茶時,白果已經吃了好幾塊糕點。茶童看著他直搖頭,又將希望的目光轉到林木葉身上。
林木葉在他的注視下端起紅橙色的茶水品了一口,道:“好茶!
茶童這才裂開嘴笑了,一個虎牙長到一半,讓他看起來憨憨的。
白果一飲而盡,將空杯放在杯墊上。茶童默默給他斟上,表情很是嫌棄:沒想到長得這么好看的一個人,居然是個牛飲莽漢。
“好茶!卑坠趾攘藘杀瑁溃骸翱上Ъ绷!彼戳丝匆呀洀哪酄t上被提起放在邊上的茶壺,道:“第二次恐怕才好!
茶童面色一紅。剛才的確是剛開的水就沖的。
這時王神風從軒閣的另一邊來了。
幾個人都站起來。
王神風向兩位客人致意,道:“谷主說今天起風,請客人到北暖閣說話!
兩人跟著王神風走下軒臺臺階,往北折,望見一個高臺樓閣。登上高臺,閣樓橫匾上寫著“北暖閣”三個字。大門兩邊各有持戟的帶甲武士,要陸飲果解劍。解了劍,進去大門,是間朗闊的客廳,東邊還有疊間。
疊間門口立著兩個侍從。
侍從道:“請恕罪,谷主說今天只見一個客人!
王神風怔了怔,望向林陸二人。
陸飲果看著林木葉,道:“去吧,我在外間等你!
林木葉點點頭,也不看他,跟著一個侍從進了疊間,又進了一個疊間。
她停下腳。
侍從沒有停腳。
她說:“谷主在哪里見我?”
侍從回身說:“谷主吩咐把客人帶到暖閣。”
林木葉說:“麻煩你跟谷主說,我在書閣見他!
四面書架壁立,向南幾張書案整整齊齊地擺著。她走過去,坐在一張書案前。
侍從等了一會兒,只得去通報。沒多久,又帶著兩個侍從退了出去,關上書閣的東門。
林木葉側坐,面向北門的暖閣。
一會兒,李成竹穿著黑衣,從暖閣走了出來。
她站起來。
“我以為這種天氣涼颼颼的,在暖閣里說話會舒服一些!崩畛芍裾f。
“暖閣雖好,但是你的臥室。我是外客,理應止步書房!
李成竹不置可否。
林木葉又道:“你的瘋疾治得如何?”
李成竹道:“差不多了。接下來只要吃藥,用針,調養。你們大夫說的,不就是這一套?”
林木葉自動忽略了他的后半句,道:“好了就好。我瞧你的臉色也挺好。”
李成竹的目光掃了她一眼,又拿開:“你找我有事?”
“有事。”
林木葉從腰間取下個小包裹,走到書案前,解開,把里面的東西都攤出來:“這些都是我離開月牙谷的時候隨身帶的。別的東西都隨水丟了,還有的被救我的漁民順走。只剩下這些。我知道其它的金銀珠寶首飾你不在乎,但既然要還給你,所以就一起給你了。你們最看緊的這塊木頭,我今天拿來還你!
她說著,將那塊楠木揀出來,另放一處。
李成竹拿起那塊楠木仔細看了片刻,忽然“咚”地丟在一旁。
林木葉笑笑:“在潤州,姚覲就是為這東西抓我的。你抓到他以后,他想必跟你說了不少事情,F在物歸原主,咱們兩清了!
李成竹道:“你可以接著裝聾作啞,為什么要還給我?”
林木葉被“裝聾作啞”刺痛了一下,還是道:“因為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我原來把它們都埋進衣冠冢,就當我前世不修,再世為人。但后來想了想,你和弦歌因為這塊木頭起的恩怨,本來就是你和弦歌的事情,我摻和進去,豈不可笑?”
李成竹冷笑道:“兩清?這東西本來是我送給弦歌的,現在怎么送到地府給她?”
林木葉道:“我說了那是你的事。”
“如果沒有你,這個東西我是送給弦歌的!”
“如果沒有我,你也沒辦法送給她!你要燒給她也好,要給她陪葬也好,想怎么給就怎么給。八年前你會怎么給她,現在再給也還來得及!
李成竹冷笑:“如果是八年前的我,我會讓你送給她!
林木葉仰著看他:“還好你不是八年前的你。你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不必在這里嚇我。”
李成竹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兩個人像春天泥田里嘴巴鼓鼓斗氣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嘆了一口氣。
她也回過神來,說:“東西送到,我告辭了!
“不送!
她打開東門,走出疊間,又走出疊間,外面清涼潮濕的空氣撲鼻而來,帶著秋天陰翳的日子里特有的哀傷的味道。
白果站在了她的面前。
王神風站在了她的面前。
“告辭了。”她對王神風說,走出了北暖閣的大門,一直走,走下了臺階,走上了臺階,走到了軒臺處。
吹風冷冷地吹,她打了一個寒顫。
白果抖開披風,給她系上。
憑欄而立,這邊的風景依然很好。
站了一會兒,王神風趕來:“我送二位客人出門!
他帶著兩人出了大門,出了山谷,一直送到南山門。
“有勞了!绷帜救~向他致謝。
王神風回禮,道:“應當的。”
“就此別過!
“一路順風。”
“請!
白果駕車,一口氣跑出了三四十里,跑出了月牙鎮境,才勒馬問道:“接下來去哪里?”
“往東直走,洛州城主道長寧街,有一家長康客棧。晚上在那里休息吧!
白果依路找去,找到了那家客棧,依舊要兩間相鄰的上房。
天近傍晚,居然又有了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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