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清脆的聲音響起，“他們的爹娘昨兒就離開了，那男的又起不來身，拉屎撒尿都要人幫忙。”

“唉！她家人也是，就這么把他們倆往這兒一扔，也不說留個人，人家自己都還是個一身傷的，綁個頭發(fā)都綁不了……”

劉氏頓住腳步，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直到讓情緒慢慢平復了些，才邁開腳步，急促地朝那個讓人心疼的身影奔去……

身后的方雨桐兩人，看到這樣的方雪梅，也很是吃驚。

聽阿娘說在神醫(yī)家治傷，她還以為姐姐該是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享受病人該有的待遇呢。

不想竟然過得這般艱難。

想到當時自己裝腿受傷動不了，除了吃就是睡，可是一點活都不沾手的，甚至蓋個被子都有阿奶幫忙。

不過一想到姐姐的老黃牛性子，又釋然了。

“雪梅！”

方雪梅心煩氣躁，右手受了傷，感覺自己成了個廢物，不說別的，上完茅廁提個褲子都費勁。

越是這樣，她就越想證明自己，硬是用這唯一能動的左手，她將自己和陳家富住的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

每次給陳家富接完屎尿，原本只需用水過一遍的夜壺，也被她洗得蹭光瓦亮。

還有陳家富身上的衣裳，她一天給換兩套，更是用這只唯一的左手，把陳家富翻來翻去，折騰得嗷嗷叫。

要不是沒把握用一只手擰水，她恨不得把兩人蓋著的被子，都洗了曬干。

陳家富目瞪口呆的表情，就是對她的勤勞，最好的獎勵。

她就要讓他看看，自己和花樓里的姑娘相比，哪個更能干？哪個更賢惠？

可憐陳家富因著愧疚，愣是不敢罵出一句話，只當媳婦兒在出氣，在報他新婚夜跑去花樓的仇。

除了嚎叫幾聲，他一點意見也不敢有，連臉色都不敢給她一個。

只能旁敲側擊地讓她多休息，別那么辛苦，奈何這媳婦脾氣太大，從昨兒上午阿爹阿娘不在之后，近一天一夜的時間，愣是沒咋停下來過。

看到她一臉堅毅地朝他走來，抬手就扒他褲腰帶，他就渾身直發(fā)抖。

不是逼著他撒尿，就是逼著他拉屎，再不然，就是翻來覆去地給他換衣裳。

“不用了”，“沒有”，“我真的不需要”之類的話，他說了不下幾百次，可她就是不信，反而折騰得更加起勁。

她自己累得滿頭大汗不說，還讓他不要見外，說兩口子是一體……

一開始他確實見外，可幾次之后，他哪還有那么多外好見？

那是疼啊！

實在太疼了。

猛然聽到阿娘的聲音，方雪梅手中的動作一頓，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阿娘！”

她站起身，聲音哽咽地喊了一句。

劉氏看著眼下烏青，眼里還泛著紅血絲的閨女，心疼得直抽抽。

“你這孩子，他叫你洗，你就洗？怎么就這么老實呢？”

“他們要再這么使喚你，你就回家來，阿娘養(yǎng)著你！”

“看他陳家富成了個癱子后，還能再娶個多好的回來！”

一邊說，一邊搶過她手中的活計，彎下腰，親自動手刷了起來。

聽了阿娘的話，方雪梅感動得直冒鼻涕泡。

這幾天她憤怒、悲苦、無助、彷徨，還有回門不成，生怕爹娘怪罪，賤蹄子和村里人笑話的擔憂，種種情緒涌在心里，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

猛地看到阿娘如同天神一般，降臨在自己面前，就已經足夠她感動得痛哭流涕了，再聽到阿娘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她恨不得跟那賤蹄子一樣，當即就撲進阿娘懷里，哭個痛快。

只是，看到阿娘手中的夜壺，還有自己碰一下就疼的右手，她又生生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還不等她感動完，身后又響起了腳步聲。

她以為是神醫(yī)的家人，過來給陳家富換藥的，一時也沒扭過頭去看，而是趕忙把眼里的淚水擦干凈。

“姐姐。”

一聽到這聲音，她瞬間渾身冰冷。

成親頭晚被冤枉的記憶，猶如利劍一般，插在她心尖上。

手中的動作都頓了一下，隨后擦眼淚的動作更快了。

她才不要讓那賤蹄子，看到自己這么狼狽的一面。

想到自己頭發(fā)都還沒梳，又看看自己身上那松松垮垮的衣裳，還有被黃荊嫩芽浸染得難看的雙手，她就連轉身這個動作，都做不到。

哼！沒教養(yǎng)就是沒教養(yǎng)，親妹妹過來看她，竟然跟沒聽到似的。

方老婆子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哪怕啥話都沒說，那聲冷哼還是讓方雪梅萬分難受，讓她擦得直發(fā)紅的眼眶，又猛地濕潤起來，眼淚怎么擦都擦不完。

劉氏回頭，恨恨瞪了婆婆一眼，洗夜壺的動作快了不少。

方雨桐對姐姐的默不作聲，根本沒放在心上，既沒表現的很親熱，也沒有說些落進下石，痛打落水狗的話，倒是很出乎幾人的意料。

“阿娘，您陪陪姐姐，我?guī)О⒛倘フ疑襻t(yī)看看……”

劉氏想到成親前一晚，兩姐妹之間的恩恩怨怨，一口氣堵在心里，上不去也下不來，半天都應不出聲，只是不停地刷著夜壺。

方老婆子看她們兩母女都不搭理乖孫女，忍不住開口表揚道：“我正想著要去呢，還是雨桐懂事。”

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朝兒媳婦伸出手，“我沒銀子，你給我拿點。”

劉氏沒像之前似的跟她掰扯，站起身，更是配合地從衣兜里掏出錢袋子，掏了小半兩遞了過去。

緊了緊手中的銀子，方老婆子很是滿意，對比鐵公雞一般的兒子，兒媳婦就是好說話些。

看了看站在那里，手足無措的方雪梅，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上兩句，到底忍了下去。

低聲朝方雨桐說道：“咱們走吧。”

她們倆一走，劉氏就開口了。

“神醫(yī)怎么說？你傷的嚴不嚴重？陳家富怎么樣了，神醫(yī)可有說能不能好全？接下來，你可有啥打算？”

機關槍一般的問題，方雪梅一個也沒回答。

半晌之后，才扯了一抹牽強的笑容，悲涼地開口說道：“阿娘，可能這就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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