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私塾一看，林氏心下點頭，這張夫子確實是個風趣的，聽著還是個有學識的，隨口說出的一句話，讓人聽了就覺得很有道理。

跟弟媳婦那張嘴兒，有得一拼。

不像上個夫子那般，板著一張威嚴的臉，教鞭時刻不離手，哪個學子不老實，手里的教鞭“啪”地一聲，就抽了過去……

把今兒一年的束脩交齊后，張夫子讓陸知義明兒開始，就來上課。

還給他布置了幾道題，讓他回去解答，明兒一并帶過來。

出了私塾，林氏看天色還早，又招呼著要去人牙子那邊買婆子，想著若是順利的話，今兒下午就能回陸家村。

城里啥都好，就是廢銀錢。

光是在客棧里住一夜，就花了幾百個大錢，這誰能遭得住啊？

到了人牙子那邊，只見那條街烏泱泱的好些人。

光做人口生意的，就有七八家，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全都一排排站在自家鋪子門口，由著買家在那兒挑挑揀揀……

林氏看見一個，比阿花還小些的女娃子，正被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粗魯地拉過來拽過去，時不時叫她走兩步，又叫她張開嘴來，去看里面的牙齒和舌頭……

然后，一臉嫌棄地跟人牙子講起了價，把人家一個乖乖巧巧的小女娃子，貶得一無是處……

她看得心里堵得難受，緊皺眉頭問道：“唉！這幾年的年成也不差啊，咋還那么多被買來賣去的人？”

陸文星拍了拍媳婦兒的后背，“世道本就這樣，可憐的人太多了，咱們買一個就趕緊走，你還懷著娃子，這種地方怨氣重，待久了不好……”

林氏緊了緊阿花的手，跟著當家的后頭，嘴里不住地叮囑兩個娃子，“你們倆可別亂跑，要是被拍花子的拍了去，我們找都找不到。”

方雨桐其實也不喜歡這里，雖說耳邊熱熱鬧鬧，卻讓人心里總壓著一塊石頭的沉重感。

不過，有了上次買牛媽的經驗，好歹沖擊力沒那么大，跟在大嫂后面，聽著耳邊那一浪高過一浪的討價還價聲……

心里還在想，給大哥的那十兩銀子還回來了，也不知道姐姐，最后將會落到怎樣的田地？

今兒個，有沒可能在這兒遇到……

想來該是不大可能，昨兒一大早，大哥還見過她呢，陳大江手腳再快，才一天時間，也做不了多大動作。

她哪能想到，這會兒的方雪梅因禍得福，過得可謂是比神仙還快活。

想是這樣想，可目光，卻不受控制般地，掃向那一排排站著的人群。

還好，她看遍了所有的人，也沒看到姐姐的身影。

暗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情頗有些復雜，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失望……

突然，前面的大嫂頓住了腳步，扭過頭來拍了拍她的手臂，問道：“雨桐，你幫我們看看，那人咋樣？”

方雨桐收回思緒，順著她手指著的方向看去，“可是那頂著個雞窩頭的婦人？”

“對！就是她。”

那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只是面容有些丑，身形敦實不說，皮膚還黝黑，頭發也亂糟糟的卷曲著。

整個給人一種，被被肥料燒壞的莊稼的感覺……

“看著像是個剛成親沒多久的，許是夫家遭了難……”

林氏點頭附和道：“我想著年紀輕，力道就大，像挑水打柴那些活計，做起來也不會吃力，只要她老實不作妖地幫襯我幾年，我也不能虧待了她……”

“那就過去問問。”

陸文星率先抬步，朝那邊走了過去。

后面幾人依次跟上。

一番問詢之后，從人牙子嘴里，得知這婦人娘家姓李。

還沒成親前，婆家兩兄弟結伴出門去做零工，也不知道得罪了啥人，她男人被活活給打死了，小叔子也被人踢斷了腰，直到現在，都還沒找著是誰下的手。

婆家當時瞞著這事兒，只推說男人生了病，叫本家侄子將她迎進了門。

等拜了堂，一切塵埃落定之后，婆家這才攤牌，說讓她改嫁給癱在床上的小叔子。

她抵死不從，跑回了娘家，娘家大嫂收了他們幾兩銀子后，二話不說就把她推出了家門。

重又落回婆家手里的她，揚言說要買包耗子藥，帶著他們一大家子下地獄去。

婆家怕了，便把她賣給了人牙子。

林氏聽得心下惴惴，既同情她的遭遇，又怕她內心存了恨意，是個性情狠厲的人，到時一個不如她的意，再做出啥極端的事兒。

倒是那婦人看出林氏兩口子是厚道人家，膝蓋一彎就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地保證，幾人只要把她買了去，她定當牛做馬地報答他們。

人牙子也想促成這單生意，幫著說起了好話，說這李娘子雖說是個性情剛烈的，但人卻不壞，心里有成算不說，手上還有真功夫……

林氏兩口子一陣嘀嘀咕咕，又跑來問方雨桐的意見，“你覺得她咋樣兒？能買不？”

這種決定方雨桐可不敢多嘴，就怕往后有啥事兒，再怨上了她，搖搖頭說道：“我也只買過牛媽這一個，能不能買的，還真有些拿不準……”

“不過，這種事兒嘛，就是第一眼的感覺，大嫂要是看這人對了，哪怕她有啥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不會輕易怪罪，可若是看她不順眼，哪怕人家沒犯啥錯，也總想找她點兒茬……”

林氏聽得不住點頭，對自家男人說道：“那就買她吧。”

一番討價還價之后，七兩銀子，就拿到了李娘子的賣身契，比牛媽還便宜了一兩。

不過，周牙人畢竟是上門的，貴些也是道理，光來回車錢，就得好些了。

更何況，拋開年紀來說，方雨桐還是覺得牛媽看著順眼一些。

一行人滿載而歸，回到鋪子，木匠師傅已經刨出來好些刨花，鋪子的墻壁上，也靠了好些長短不一的木料，有些開了孔，有些彈了墨……

牛媽拿了個筐，蹲在刨花堆里扒拉著，打算裝去灶房里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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