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這個親大哥，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二弟的離世，二話不說就上了牛車，扒開棺材蓋便朝里看。

待看到臉色寡白，了無聲息的方正田，他嗚嗚咽咽地就哭開了，一邊哭一邊喊，“我的二弟啊，你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愿吃虧，看這日子挑的，正月初二呢，純純的新客啊……”

（這邊流行新客老鬼一說，年頭下了地府是新客，來生能投個好胎，年尾是做老鬼的，想投胎都沒機(jī)會。）

“嗚嗚嗚，你還老說阿娘不疼你，這下你總該相信了吧，她最疼的就是你，這三七都還沒到，就把你帶下去了……”

“嗚嗚嗚……你就好好地呆在下面吧，先別忙著投胎，我和三弟這次不跟你爭，把阿娘讓給你五十年好不好？等五十年后，我們倆再來找你們……”

“這段時間，你可記得要對阿娘好一點(diǎn)兒，別再動不動就氣她，還有承宗那娃子，你也要多疼他一些，讓他多讀點(diǎn)兒書，看能不能在下面考個功名，混個陰差當(dāng)當(dāng)，好歹也叫你一聲二叔，往后定會孝敬你的……”

一旁的陸文且，聽得是一腦門的黑線。

這話說得，老丈人要是能聽到，得多糟心？

大伯娘聽到老頭子又提起了兒子，眼淚也是嘩嘩掉……

方鐵柱聽到他的話，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前一把推開他，“我阿爹連他自個兒都保不了，哪有能耐替您管教兒子？”

“您要實(shí)在不放心，就自己下去管！”

大伯眼角的淚都還沒擦，聽侄子這么一說，頓時就不樂意了，嘟囔著說道：“你說你這娃子，也老大不小了，說起話來，咋還是這般不著調(diào)？”

“看在你剛沒了阿爹的份上，我這次就不跟你計較，免得別人說我欺負(fù)你們這孤兒寡母的……”

說著話，就進(jìn)了院門，往堂屋的主位上一坐，像個大老爺似的。

陸文且看不慣，來到他面前，低聲威脅道：“大伯，您來這邊看熱鬧，那可就沒意思了�！�

“咋？我還坐不得了？”

大伯梗著脖子，不服氣道：“我就是來看看，你們這做后輩的可有孝心，會不會胡亂糊弄過去，我可跟你說……”

陸文且打斷他的話，“這種閑心您就別瞎操了，別的咱不敢說，但一定得比您的身后事排場些！”

“您說您有那時間，還不如去菩薩那兒拜拜，求它保佑您能長命百歲，要不就您那幾個吊著管大鼻涕的小崽子，萬一哪天真倒下了，只怕得螞蟻搬家似的，把您切成一塊一塊地往山上背……”

“嘶~！你這陸家小崽子，會不會說……”

大伯眉眼一瞪，就想開罵來著，可陸文且這話，在他腦子里那么一過，發(fā)現(xiàn)還真有幾番道理。

他們大房的條件，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窮得快揭不開鍋了。

這個年，還是勉強(qiáng)過下來的。

他也老大不小了，上次辦老娘的身后事，一跪下去就差點(diǎn)兒起不來，這要真有個意外啥的……

大兒子沒了，兩個女婿條件也不咋好，女兒就算是想管，怕也有心無力。

最大的二兒子，今年也才十一歲，一天到晚除了吃還是吃。

這要真死了，哪怕有人白給幫忙也夠嗆，就自家這條件，可能連頓飯菜，都招待不起。

這么看來，這臭街溜子，還真沒說錯呢。

老二家就不一樣了，雖說老二掛了，但方鐵柱那小逼崽子卻長大了，也能頂事兒了。

更別說，還有陸文且那么一個好女婿幫襯著，要銀錢有銀錢，要勞力有勞力……

他頓時就不淡定了，也不敢再說廢話，站起身子，開始幫著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計。

陸文且見他醒過神來了，也沒跟他客氣，使喚起來毫無心理負(fù)擔(dān)。

當(dāng)然，自個兒也是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方正田沒有孫子，他便讓大伯帶著大舅哥這個兒子，去親戚家報喪。

他自個兒三兩下就把馬車卸了，騎著馬去找風(fēng)水先生。

老丈人年紀(jì)不大，墓地也沒弄好，得趕緊讓風(fēng)水先生選個好地兒，把墳?zāi)雇诤谩?br />
還有做法事的道士，也得去請……

鎮(zhèn)上的劉氏，瞪著兩眼躺在醫(yī)館里的床上，只覺得分外難熬。

幾次三番起了床，想要趕回石子村去。

奈何身子骨太不爭氣，剛走幾步，就腦瓜子發(fā)懵，眼前模糊一片，差點(diǎn)兒沒一頭栽到地上去。

方雨桐睡醒一覺，就聽到大夫娘子在外面，大聲勸自家阿娘不要到處走，免得摔出個好歹……

她無奈地撩開簾子出來，扶著劉氏往床邊走去，嘴里勸道：“阿娘，您就在這兒好好歇著吧！”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劉氏，腦門都出了一層冷汗，無比虛弱道：“我……我這不是擔(dān)心你哥嘛……才十七八歲的娃子，啥事兒都還沒經(jīng)歷過呢……”

方雨桐一臉無語，“您這會兒就算跑回去，也幫不了他啊！沒準(zhǔn)還得給我哥添堵，您說說，您要是萬一倒下了，他是顧了我阿爹好，還是顧了您好？”

“我都說了文且會幫他的，阿奶沒了那次，文且做得就很周到，您呀！就別瞎操心了！”

劉氏在她的攙扶下，顫顫悠悠地躺到床上，四平八穩(wěn)地，總算好受了些。

喘著粗氣道：“理兒是這個理兒，可……唉！”

她和方正田，好歹也是成親幾十年的兩口子。

她這心里，不好受啊。

除了想幫襯兒子一把之外，她還想去自家男人棺材邊哭一哭，把自個兒心里的愧疚和委屈，都哭出來……

方雨桐給她蓋好被子，苦口婆心道：“阿娘，咱們就在這兒好好休養(yǎng)，您就算不為您自己想，也為我想想啊，我還揣著娃子呢，醫(yī)館里到處都是藥味兒，剛才還在配跌打損傷的藥，那味兒，老沖鼻了……”

看看眼前這個披頭散發(fā)，一臉憔悴的小女兒，劉氏不敢說話了。

才剛揣上娃子沒多久，以小女婿對她的在乎勁兒，正是被照顧呵護(hù)的好時候。

但因著自己，不但沒被人照顧，反而要到醫(yī)館里照顧她這個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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