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來到了公歷607年的盛夏，連蟬鳴也像在催促著出海隊加入到海洋的戰爭中，出海的訓練也在出征前夕停止了，所有的出海隊，都享受著最為靜謐的時光。

        第七組全組坐在訓練場中的大樹下乘涼。

        “快要到了。”岳遠躺在樹下，耀眼的陽光穿過茂密的樹葉，像一根根線一樣連到了地上，有一些連在了岳遠身上，“連你也想捆住我？”岳遠看著那些射在自己手腳之上的光線。

        “有的時候，那些束縛好像在你身上，但你只要往旁邊去一去，就會發現，不是這些束縛困住了你，而是你呆在束縛里不出來。”李無澤一腳給岳遠踢走。

        岳遠滾了兩圈剛想發作，卻看到那些陽光照在自己身下那些被壓倒的草上，而此刻，自己滾到了樹干的影子里，再也沒有一束那樣像繩索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

        “我日思夜想什么時候能離開這個鬼地方，現在這天終于快到了。”史風帆在大樹的另一側，自從去年的終島下沉事件后，他像變了一個人那樣，積極訓練，惡補知識，就是那只嘴，一如既往的硬。

        “真的出發了你可別光顧著抖，而且你是領航，在桅桿上發抖很危險的。”岳遠就喜歡治他這張嘴。

        “哼！你根本不知道我這一年有多努力。”史風帆充滿了驕傲。

        “可是，可是我們努力了整整六年呢。”明前路沒有躺這，他拘謹地坐在大樹的根上。

        “天才，天才你懂嗎，我一年就夠了。”

        “我不懂，我可平庸了，你是沒見到那些明家的舵手，他們開船就像在玩玩具一樣簡單。”明前路說到這里低下了頭，同樣身為明家人，那些同村的人不斷的給他巨大的打擊。

        “哪有天才，不過是閃光的地方不一樣。”李無澤仰著頭，跟那炙熱的太陽對視，想從里面看出點什么來。

        “說起來，你們都還沒說過來出海隊的意義呢。”齊福說，“我是為了看看外面的世界，還有學醫，去救那些本該得救的人，呀，不對，對醫生來講，沒有該不該救，只要是人需要救治，我都會救的。”

        “我嘛，就是我有個姐姐，本來她該來這里的，但是我是男子漢，我想著我應該到這里來。”史風帆不止一次的提過這個姐姐史招娣，不過這的確是讓大家對他改觀的一件事。

        “其實，我的任務已經完全一半了，我父母已經搬去外環內側了，還好我來得早，我看了我家之前的位置，已經隨著這次終島下沉，進入海里了。”明前路說著說著，不好意思的笑了出來，“我爸說我沒用，可我也算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說起來我還想著去海上，去找到礦晶，然后證明我是有用的，即使我真的很平庸。”大家都了解明前路這個自卑的性格，百分之九十是來自他的父親。那個父親用這種方式讓明前路成了一個大家嘴里聽話懂事的孩子，這種夸獎好像對于明前路來說不痛不癢，卻讓他的父親很是享受，然后他會用父輩的身份說出那句“這都是為了你好”。可他從來沒有想過，明前路像只承受了巨大重量的彈簧，或者他想過，但他不在乎。

        “我嘛，就是為了藥，治好我爸。”岳遠滿不在乎的說。

        “霍家人是終島的守護神，這是霍家的家訓，我來就是為了三件事，殺海怪，取礦晶，復終島。”霍無邊像是個機器，他一直這樣。

        “我，我不知道，我在先鋒軍基地里長大，我也沒什么意義，就是到了年紀，該出海了。”涂如蕾坐在樹枝上，她總喜歡高高在上。

        “我想看看那邊，是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李無澤閉上眼睛，好像已經在想象他心中的烏托邦。

        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顆生長了上百年的大樹，用它古老的樹干跟嶄新的樹葉庇護著一批又一批在這里訴說的青年，像是個完美的聆聽者，風吹來的時候，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好像它的回應，既不頻繁，也不嘈雜。

        那些綠的發黑的樹葉在幾個月后的深秋，會變得枯黃黯淡，它們一片一片不斷地掉下來，埋入這邊或者那邊的泥土中，腐爛，分解，直到變成了看不見的養分，滋養著生它養它的大樹，為了明年這個時候這顆百年大樹依然可以保持這個模樣，迎接下一批出海隊的隊員。

        “可是那些海怪”良久，史風帆不合時宜的打破了這樣的寧靜。大家都無奈的挪挪身體，或者清一下嗓子。

        “只不過是些虛張聲勢的蟲子罷了。”霍無邊霸氣的說。他是七隊里唯一，也是真正的先鋒軍軍人，無所畏懼四個字好像直接刻在了他的臉上。

        李無澤站了起來，屁股上有青色的草汁，混合著一些泥土，他用手撣了撣，瞇著眼睛望向大海，認為這樣可以看到最遠的地方，但他依然看不到盡頭，海連著天，天成了倒著的海。他內心想著那個情報，越遠的地方海怪越強，那些在天邊守候著自己的怪物，得是什么樣的一個程度。

        他回過頭，看著最真實的幾個伙伴，結冰的心有些融化，但是海浪聲傳來，那顆化了一半的心，又瞬間凝結，他必須到達對岸，無論什么樣的代價。

        “該回去了，明天就要出征，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檢查好武器工具。”李無澤一句話掃了大家的興，不過沒人抱怨，指揮在船上的地位是最高的。而且他說的對，這會兒的檢查很必要。

        幾個人都站起身來，伸伸懶腰，感受著終島上真實的土地。

        “每一步都要好好走，到了海上也不知道要待多久，那堅硬的甲板可不如這土地溫柔。”岳遠跟大家說。

        “無澤，你知不知道要走多久？”史風帆問道。

        “我也不是第二次出海啊。”李無澤沒有正面回答他，但其實他有辦法知道，但他不忍心破壞這會兒的氣氛。

        “反正很長時間就對了。”明前路說。

        風不大，樹葉也是斷斷續續輕輕地響，但是海浪似乎脫離了風的控制，各個方向，不同高度，相互拍打著。

        就在李無澤回過頭的時候，海下的暗流開始涌動，四面八方的海怪帶著專屬于它們的浪頭慢慢靠近，直到靠近了出海口，它們才從興奮中慢慢靜下來，默契十足地緩緩地沉了下去，依靠著黑暗的海底，像是涂滿偽裝的伏兵。

        在這夜即將離開之前，隊員們陸續睡著，他們深知此刻至暗的夜就像一塊帷幕，這塊帷幕就是對歷史的最大尊重，它證明了昨日已逝，且不可留。破曉手執利劍，自上而下，一刀兩斷，毫不拖泥帶水的將它一分為二，然后拉開。無論之前的戲碼多么精彩，也阻止不了下一幕的粉墨登場。

        時間的車輪走在路上，不管泥濘還是平坦，也不管它壓過草木還是避開花果，都不會影響它的進程。時間的永恒就體現在它的過去不以任何形式阻止它的前進。

        在黎明靠近的時候，岳遠醒了，他永遠都無所謂的偽裝，在白晝來臨的第一道光里，頃刻瓦解，他早早地把裝備穿好，披上披風，止不住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像是產房外的每一個父親。

        窗簾留了一條不大的縫，他一會兒看一眼，一會兒看一眼，又不敢在窗前停留，生怕別人發現他，他看著外面的天，默數著每一分每一秒。看了第十五次，外面的世界從灰黑色變成了銀灰色，又看了九次，這世界變成了銀白色，又看了五次，外面有些泛黃，主色彩依然是白色，最后看了兩次，太陽從厚重的云層里逃了出來，而岳遠是他第一個信徒。

        “嘟嘟嘟嘟嘟嘟嘟”集結號響徹整個先鋒軍的基地，岳遠像是那個在產房外等待良久的父親，聽到了嬰兒的啼哭，他激動的就要走出去。

        但在門口停了下來，他不能做第一個出去的，不然別人會看出他的興奮，他還得是那個滿不在意的岳遠。于是他趴在門上聽著，直到有一扇門被打開的聲音傳來，他心里好像有東西在撓，然后第二扇，他才跟著后面裝模作樣的打開門，假裝睡眼惺忪。

        他們列著隊走出基地，跟同一批的其他出海隊匯合，然后浩浩蕩蕩的走向出海口。

        但他們不知道，在海面之下，那群藏著的海怪，也慢慢的蘇醒，它們排好隊，甚至比出海隊的隊伍更加整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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