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欲雪其實不需要被帶回去。

        畢竟他馬上就要脫離副本,  在這一小時內，只要他不刻意自殺，系統給予的安全時間里，不會讓他因為副本當中的詭異而死——就算是元欲雪身處蟲族洞穴當中,  也是如此。

        只是這個時候看見眼前人激動的微微變紅的眼,  還有戒舟衍忽然緊繃起來,  緊扣著他手腕的手，元欲雪微微頓了頓,  還是沒有在這種時候提出其他的意見來。

        依照戒舟衍的性格,  他實在不是會去管其他人死活的類型。

        其實這個時候戒舟衍,  也的確正在惱怒中,  情緒極差。

        但他也是真的害怕元欲雪會不顧現在過于虛弱的身體,  還要擋在那群人的面前，為他們解決掉洞穴當中那些剩下的蟲族。

        干脆自己走在前方清路。

        那些茍活的蟲族們被一視同仁的絞殺干凈,  還未達到元欲雪的面前的時候，便已經化成了一團飛灰。

        “……”

        雖然目的是達到了,  但是阿炎看著戒舟衍,  又總覺得有些惱火起來。

        又是這個人。

        他微微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先前副首領已經通知過其他星艦上負責接應的隊伍,  所以這個時候他們也相當迅速地行動起來，派出了接應人選——只是在注意到傷員并不怎么多,  甚至一眼看不出減員的時候，負責接應的頭領還是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是有些茫然地看向了阿炎。

        從神色上看不出深意后，才些許小心翼翼地問,  “行動失敗了嗎？”

        他們出征的時間不算短,  但是對于原本計劃的耗時,  回來的就過于突兀了。

        接應隊伍到來的同時，自然以為他們是臨時遇到什么意外，所以才休整隊伍回來了——

        但是得到的回答，卻在他意料之外。

        “不。”阿炎面無表情地答道，“成功了。”

        “……？！”

        消息來的實在太過突然，以至于這時接應的首領的面容上，甚至浮現的都不是喜悅的表情，而是茫然。

        在他想來，要成功達成他們那個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目標的話，傷亡一定十分慘重。就算是遠征軍里沒有一個人能回來，也是可以預料到的事。

        大概他臉上的困惑表情實在是太過鮮明，以至于阿炎微微瞥他一眼，認真地重復道，“蟲母被他殺死了。”

        這個信息比之前那個回答，帶來的沖擊力似乎還要更巨大、直接一些。

        男人略微緩一緩，才意識到阿炎的用詞。

        “……他？”他茫然地說道。

        ……

        元欲雪是第一批被送回上星艦的人。

        仿佛被視作了嚴重傷員一般，元欲雪在回到星艦的同時，也第一時間被送入了醫療艙當中。

        元欲雪現在已經調節的差不多，這些醫療艙中所蘊含的能量，雖然對于戰斗機器人也有一些輕微效果，但實在是杯水車薪。

        而且他的身上，也并沒有什么明顯傷口。

        這樣的醫療艙一般都被用在受重傷的人類士兵上。

        所以元欲雪在略微有些茫然地被按進去之后，便立即想站起來，要求離開醫療艙。

        他不應該占用這樣的資源。

        ……然后再次被戒舟衍面無表情，卻很強勢地按了進去。

        高級醫療艙的大部分機體都是半透明形態的，元欲雪被關在了里面，仍能看清楚外部。

        因為從來沒有受到過戒舟衍這樣“粗暴”的對待，他的眼睛微微睜大，看上去頗為茫然地看向了戒舟衍。

        半封閉式的醫療艙，和那些濃稠液體讓元欲雪想到了一些從前的經歷。

        他的黑發浸泡在里面，像是烏云一般散開來，無比的繾綣而華美。只是元欲雪現在的表情看上去卻實在不算是安心，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對著戒舟衍，露出了一個很困惑的神色來。

        “？”

        元欲雪的唇邊微微吐出了一個泡泡。

        戒舟衍看著這一幕，覺得有些可愛。下意識地想要微笑，但是現在，又實在不是什么適合微笑的時機。

        他要嚴肅一些。

        所以戒舟衍微微俯下身，蹲在了醫療艙的旁邊。透過半透明的玻璃體看向元欲雪的時候，那張俊美深刻的面容也被瑰麗的水色映襯得更明顯了一些。

        “元欲雪。”

        他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

        透過極其厚實的醫療艙的聲音，其實已經微不可聞了。只是元欲雪的耳力敏銳。對于戒舟衍的音色又十分熟悉，才會這樣清晰地聽清楚他話中的每一個字來。

        “我很擔心你。”

        戒舟衍那雙漆黑眼眸緊緊盯著元欲雪。

        他眼中情緒格外認真，倒映出元欲雪的身影。以至于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是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鄭重。

        那句話透過金屬的醫療艙隔離，顯得曖昧不清起來。

        原本正在微微不安地、想要打開艙門的動作一下子沉靜了下來。

        元欲雪的睫羽，輕輕顫了顫。

        “……不要讓我這么擔心。”

        戒舟衍開口的時候，伸出了指尖，隔著半透明的醫療艙門，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元欲雪的面頰。

        戒舟衍總是沒什么表情，一幅冷漠面容。但是此時的神情，看起來竟是顯得有些許的落寞。

        他從不會在任何人的面前示弱，卻在元欲雪的眼前，露出了一點難過的神情來。

        元欲雪一下子安靜下來。

        沉默片刻后，戒舟衍才又低聲對他道，“待在里面一會兒好嗎？”

        他補充，“只要半個小時。”

        元欲雪：“。”

        他安靜地點了一下頭，帶動的溫柔水紋拂過了元欲雪的面容。

        也是在先答應后，元欲雪忽然想到，從系統提示開始，他停留在副本當中的時間，好像正好只剩下半小時。

        元欲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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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發現了這一點小小的巧合，元欲雪也沒從醫療艙中出來，而是沉默沒在其中，而戒舟衍便守在他的一旁。

        他們沒有再說話，只是這樣的情景，看上去也莫名的契合起來。

        半小時的治療時間即將結束時，又有其他人來拜訪。

        依照元欲雪現在的安全等級，星艦當中能進入到這間治療室內的人，除了戒舟衍這么個例外，實在是屈指可數。

        而現在走進來的，也的確是這個星艦當中最有資格的人——星艦的首領阿炎了。

        通過檢測進來之后，阿炎無視了戒舟衍那簡直算得上是冷漠威脅的目光。

        只是那種無形當中的壓迫力，對于一名人類而言，承載還是太過艱難。

        于是阿炎也沒有再繼續上前，停留在了一個安全距離當中——他總覺得再接近一步，戒舟衍可能都要對他發起攻擊了。

        “元欲雪。”

        他說。

        正躺在醫療艙中的元欲雪微微掀眼望向他。

        面對這么一張臉，哪怕阿炎在來之前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卻還是心臟微微一緊，仿佛漏跳一拍。

        這張臉實在是太過于作弊了。

        阿言略微有些尷尬地挪開了眼，卡殼了半天。

        其實他來只是想看一下元欲雪的身體如何，畢竟之前那一瞥，元欲雪的狀態實在讓人心悸，也令他更加坐立難安起來。

        但真正來到了元欲雪面前，那一點點隱含的關心，卻變得難以啟齒起來。

        這么僵硬了好半晌，阿炎才忽然開始找到其他的話題，表情略微冷淡僵硬地說道:

        “我們為你申請了星艦特等功，目前是全票通過，快速申請下來了，”阿炎干巴巴地說道，“所以你有什么條件的話可以都提出來——你的每一個條件，我們都會滿足你。”

        太糟糕了。

        阿炎想。

        他表現的實在是太糟糕了。

        像是真的在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的論功行賞一樣。

        只是這樣的話題，在別人還在重傷療養的時候便提出，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將元欲雪的付出功利化一般，未免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的冷血無情。

        還像極了某些政壇當中構陷的特殊手段。

        明明他只是想來關心一下元欲雪而已。

        可是現在的阿炎莫名笨嘴拙舌，他只是繼續沉默了下去，神色略顯的惱怒。

        然后便十分尷尬地站在了那里，等待著元欲雪的回話。

        元欲雪一直精密計算著即將脫離副本的時間。

        他答應戒舟衍待著的半個小時，已經足夠了。

        于是元欲雪微微敲了一下醫療艙門，示意著戒舟衍替他開啟醫療艙。

        戒舟衍微微皺了一下眉，但還是依照元欲雪的要求，打開了艙門。

        眼見著元欲雪竟然從那醫療艙當中離開，阿炎這才慌了神，有些無措地上前一步阻止道，“你、你不用從里面出來！先躺在醫療艙慢慢治療就好了，這種問題，可以等你好了之后我們再討論。或者你有什么想說的，可以直接在醫療艙里告訴我……”

        元欲雪卻說，“我的時間不多了。”

        阿炎聽到這樣的話，一下子怔在原地。

        少年人的膚色在醫療艙的浸潤之下，更顯得蒼白細膩，只是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樣一般。

        阿炎的心頭微微跳動了一下，有一股極為細密的疼痛蔓延上來。他怔了一會，才極其緩慢地說，“不要說這種話，你還會有很多時間。”

        不管你在對戰蟲母當中受到了什么樣的損傷，我們都會傾盡整個星艦文明的力量為你療養回來。

        阿炎微微抿著唇，只是這句話，他到底沒有說出口。

        元欲雪倒是沒有在意對方仿佛是安慰他的那一句話，也沒感受到此時阿炎的恐慌。

        他對這種人類的善意，一向遲鈍的有些過分，所以只是很平淡地繼續道，“如果什么要求都可以提的話——”

        少年人殷紅的唇瓣微微開合。

        阿炎的情緒還是很恍惚，心臟在劇烈蹦跳，那種不安的預感，極像是他察覺到蟲母提前蘇醒來的時候的焦慮。

        以至于讓他那一瞬間，甚至沒感知到元欲雪在說什么。

        但是那句話，還是被順勢地刻畫在記憶當中。

        “……成為一個好首領。”

        他回過神來，聽見了這么一句。

        阿炎突然想起了先前小蕭對他說的話。

        元欲雪的確是和他們不同的存在。

        是比自己更加純粹卻熱忱的理想主義者。

        他的心緒，也的確在這種時候出現了一點動搖。

        “……我會的。”阿炎的聲音都在顫抖，“只是需要你在一旁監督我。”

        “我才會去做一個真正的、公平的好首領。”

        只是在阿炎說出這句話之后，卻并沒有得到來自元欲雪的答復。

        對于元欲雪而言，他不擅長用謊言來應對別人。

        所以這個時候，他說道，“我不能留下。”

        任務已經完成了。

        【任務結束。將在3秒后跳轉返回系統空間中。】

        無聲的倒數響起——

        “你會的。”

        元欲雪的音色依舊冷冽，如山巔之雪。

        倒數歸零。

        醫療艙內，是空蕩蕩的治療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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