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金銀村86
她的身體目前為止還十分虛弱, 聲音自然也不算大。
哪怕靠在元欲雪的耳邊,那音色也是說不出的低沉疲累,像是說一個字都要多喘兩口氣, 像一片隨時都能散去的霧氣, 很輕緩地落在元欲雪的耳垂當中。
她的視線也撞進那片過于平靜的黑色眼眸里, 元欲雪一時鎮(zhèn)靜的都開始讓她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真的發(fā)出了聲音。
好在其他人及時給予了她回饋。
——哪怕她剛才的聲音,輕緩得像是快斷了氣似的, 但不知為何, 那些村民們、包括其他玩家都聽的十分清晰, 這時候臉上都露出了很驚愕的神情。
當然, 震驚的其實主要都是玩家們,這時候的村民們只能用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來形容, 如果說一開始是對人魚首領的垂涎, 讓他們想將她充作獻祭用的工具,這會就只剩下露骨的殺意,視線從她還濕潤著走沾染血腥的背上穿過,無法接受地罵道:“你、你這骯臟的畜生!竟然敢褻瀆神明!”
胖子已然從村民們當中走出來了, 禿鷲般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人魚首領,臉上掛著的橫肉似乎都很生動地動彈了一下, 讓他看上去像是臉頰在微微抽搐那樣, 更顯出詭異的兇惡和猙獰來。
人魚首領輕而易舉地拉走了元欲雪惹出的那些仇恨,村民們這會只顧著看她,滿臉深惡痛絕的厭惡和殺意。這種突如其來爆裂的情緒, 讓他們所控制的“藤蔓”都變得極具攻擊力起來, 以至于小齊原本還能勉強地做到勢均力敵, 這會卻有些應接不暇村民們的攻擊了——又何況, 她也因為人魚首領的驚人之舉而微微分心,皺著眉望向她,好像不明白這個異人的傻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她能明白什么呢?她不過是被困在副本當中,被提前編好命運線的npc,在向來殘酷的副本當中,也顯得極為可悲的存在。
小齊抿了抿唇。
只有不斷地強調(diào)對方的npc身份,她才能勉強在這充滿壓抑和血腥氣息的空氣當中,再繼續(xù)地……站立下去。
那些藤蔓的攻擊雖然還沒有立即抵達元欲雪他們的立足之點,但是從那蠢蠢欲動的形式來看,元欲雪還是重新抱起人魚首領,身手異常敏捷地重新?lián)Q了個落點——他的背后是一塊突出來的石壁,對其他人而言是難以掙脫不經(jīng)意就會送命的死角,不過元欲雪的身手足夠好,對他來說,反而是減少從其他角度受到攻擊的絕佳的遮掩處。
他的身體微微繃直,像蘊含著某種難以想象的能量,視線很冷淡地打量著所有垂涎的怪物。相比當那些藤蔓有異動的時候,元欲雪也會相當迅速地帶著人魚首領從其中逃脫出來。
而從其他人的反應中,人魚首領也得到了某種反饋,放心地又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尾巴——看來元欲雪是聽得到的,他只是表現(xiàn)的比較正常而已。
在這種確保所有人都能聽到的、微妙的心滿意足下,人魚的首領露出了一個很顯得蒼白虛弱的笑容,幾乎像是帶著一點報復性的快意的繼續(xù)開口:“……我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
“但是,外來者們,或許也該稱呼你們?yōu)橥婕覀儭?
聽到“玩家”這個名稱的時候,西裝他們表現(xiàn)的還算是很鎮(zhèn)定,畢竟在副本當中,的確有不少npc是知道玩家的身份,甚至還會為此提供一定的服務的……雖然大部分時候,npc都和那些惡鬼一樣陰險狡詐,和玩家們勢同水火地想要弄死他們。
但是接下來人魚首領說的話,就讓他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
她還是那樣平靜又顯得有些漠然的表情,在元欲雪懷中微微側了一下臉,濕潤的卷發(fā)蓋在半張臉上,莫名地,就顯出了一種很……鬼氣森森的感覺。
她說:“有沒有想過,我們可能是一樣的存在?”
頓時有寒意躥起。
……太奇怪了。
這算是什么話?
至少從他們得知的信息當中,這個人類族群歷代以來都被作為“食物”、“祭品”來飼養(yǎng),他們的結局就是不斷的繁殖然后被吃掉,玩家們完全無法想象自己會變成那個樣子……太屈辱也太殘忍,真正是還不如徹底死去的痛苦。
但是這個虛弱的,繼承著所有犧牲“母體”的記憶的女人,卻很平淡地說出了和他們認知當中簡直是截然不同的怪異的話。
元欲雪倒還算冷靜……也和他過去的經(jīng)歷有關。
所有的犧牲都會是理所當然的。
因為沒把自己劃分進人類群體,所以這會元欲雪實在無法感知到其他人汗毛聳立的驚懼。
這也代表著不會有人出來阻止,讓這個充滿著非人特征的女性繼續(xù)說下去——
“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一批玩家進入到了新的副本里,來到偏僻的村莊中。他們并不明白,身處在平靜無比、沒有鬼怪威脅的鄉(xiāng)下村莊里,幾乎不必擔心任何來自外界的危險,為什么會被評級為高難度的副本。”
沒有鬼怪威脅?
不,這形容的絕不是金銀村,要知道他們在這里就怕被那些鬼淹得不剩一口氣了。
玩家們想。
“然后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任務屬于對抗賽,玩家們要劃分兩個群體,分別投向兩座村莊的村長,輔助其中的一方獲得勝利,將兩座村莊合為一體……當然了,也只有一個人能擔任新的村長工作,那一方就是最后的勝利者。”
她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是想露出一個笑容來,可是卻失敗了。
“聽上去有些可笑,對不對?”
沒有人應聲,不過她似乎也并不需要其他人的回答,只是很平淡地接下去,“……并不可笑。”
“那簡直就是一場戰(zhàn)爭。”
“玩家們最開始并不用親自下場,他們是站在棋盤旁邊的執(zhí)棋者,村民們則是他們手下的棋子,是被把玩的可消耗品。他們操縱著村民自相殘殺,偷盜、搶劫、放火、殺人……所有人都變成了兇手,所有人都是罪犯,幾乎沒有人能想起來,他們只是在爭奪一個沒多少實權的村長的職務。但實際上,他們只是被操縱著完成玩家們的任務而已。”
這并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故事。
元欲雪微微垂下了眼,眼底漆黑,像是沉石落進都聽不見一點聲響的一片深淵。
而玩家們更覺得哪里都不太自在起來。
他們對于npc的態(tài)度,一向是很微妙的。
沒必要得罪,他們只是想過副本,又不是暴戾的挑釁犯。
但是在必要時候,當和自己利益相沖突的時候,他們當然會選擇毫不猶豫地犧牲npc,對于玩家尚且會有一些來源于社會化培養(yǎng)出的道德束縛,對于npc而言,就決計不會有這樣的負擔了。
人魚首領所述說的任務,換做他們來,也大概率會是這樣。哪怕做法不會那么明顯露骨,但本質(zhì)上還是會犧牲作為npc的棋子,且不會有半點猶豫。
當一個人的能力足夠強大,卻沒有相同權威的制約,也不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任何代價時,就算是再理性的人,也會在這種環(huán)境下被腐蝕成為野獸。
“在玩家們的‘幫助’下,兩方村民的爭斗,很快就分出了勝負。”元欲雪懷里的人魚首領,仍然在平靜地講述著,“失敗者被淘汰,成功者——”
“他們也沒有成功的離開。”
“兩座村莊合為一體,而登上了村長那個位置的村民,擁有了被副本賦予的神奇力量和權限。進入村莊中的人,都需要受他的管轄——”
“當然了,擁有各種超人能力的玩家們也一樣。”
“玩家們不大高興,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畢竟這種制約是暫時的,他們只要離開村莊,又會重獲自由。何況他們和村長的關系,應該很‘好’才對,他們幫村長獲得了村莊的控制權,不索求任何的回報,只是一個小小的條件,放他們離開村莊——這也不礙事對不對?甚至村長不用再擔心又有哪天,從哪里冒出來一批人要威脅他的地位了,自覺又貼心。”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像是在告誡地講述著某個寓言故事般,只是語氣卻莫名地讓人不舒服。從她的齒縫當中,正滲出一些猩紅的液體來。
村民們的動作,不知道為什么也停下來了。他們用著一種很奇異的視線,顯得很陌生似的盯著她——
而小齊也有著明顯的失神,她的手幾乎已經(jīng)徹底地放下來了,順勢垂落,手指微微地蜷縮了一下。
讓人不舒服的聲音繼續(xù)響起,人魚首領很輕描淡寫地道:“……當然,他們被拒絕了。”
“這是玩家們所教導村民的。斬草除根,不能給自己留下后患,對不對?”
“何況,村長看著人數(shù)銳減,失去了無數(shù)年輕勞力、死氣沉沉的村莊也很后悔。他終于覺得自己是鬼迷心竅了,而這些‘鬼’就是玩家。他們是惡鬼,是霍亂的根源,是一切不幸的災厄源泉,所以不能就這樣放他們離開。”
瑩白的牙齒微微張開的時候,控制不住地又從里面涌出了一點深色的血液來。
她面無表情地道:“而很不幸的是,這一切猜測都是對的。”
玩家們弄糟了一切。
他們對于村民來說,就是惡鬼,是霍亂,是災厄。
作為“戰(zhàn)爭”發(fā)起者的村長開始惶恐不安,可是腐爛的心臟流出來的不再是屬于人類的鮮紅的血液,而是一灘臭不可聞的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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