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那些布置直播的兇徒,  雖然很橫行無忌，所作所為都十分囂張，但也未必是無所忌憚的——至少他們是不想將這件事,  暴露在人前的，所以對于挑選的形式，相對來說都較為隱秘，受害者也都是像小西這樣,  不易被普查到的流動人口。

        就算有親朋發(fā)現(xiàn)他們許久未出現(xiàn)聯(lián)系,  也是在很久之后了。

        那個時候追查，就和大海撈針差不多。

        這就能知曉，那些開設(shè)直播的人雖然形勢囂張,  喪心病狂——但還是有忌憚的。

        忌憚被人所發(fā)覺。

        既然是臟污污垢,  被翻開來放在天光之下時,  當(dāng)然會有所畏懼。

        事實上,  也說明這種忌憚的確是正確的。

        至少這些人實際上，在常規(guī)可見的副本背景下，也的確都受到了懲罰,  只是神鬼之事由人所不可及而已。

        這些似乎都是小西為人時候的過往，追究起來,  好像也沒有什么意義。

        畢竟時過境遷,  那些過往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現(xiàn)在的小西也成了鬼怪……為人時候的記憶，都和前世一般。

        甚至現(xiàn)在的小西,  也不是單純的人類死后的冤魂,  它準(zhǔn)確來說,  是以小西神魂為主,  汲取其他慘死之人的冤魂化成的怨靈而已。

        正是這一點,  讓元欲雪發(fā)覺到了什么。

        元欲雪的心緒在人類的感情方面，總是顯得相當(dāng)?shù)倪t鈍。但是在某種時候，尤其相關(guān)任務(wù)，便顯得極其精細(xì)，非常大膽。

        又擅長于數(shù)據(jù)分析，在很多時候不會為人情所累。這個時候，竟然也從這些過往當(dāng)中抽絲剝繭出了一些消息。

        他腳下略微施力，換了一個角度，竟然是非常巧妙地用足尖將男人的頭顱給微微地挑起來。

        只是尚且只露出了半張臉，下半張嘴唇的部位，還被元欲雪給牢牢封在地面之中，以免他再次發(fā)出那些狂言。

        那半張臉露出來，上面一部分沾滿血腥之氣，看上去十分的陰狠。那怨毒神色更讓人目光觸之便心生恐懼。

        男人被羞辱的非常，它又是兇鬼，這下子眼珠子所掃蕩的位置當(dāng)中，都透出了一種兇狠惡毒意味——等到它再次死亡，又重新變得強大之后，恐怕它絕不會放這些玩家一馬。

        這種威脅意味很濃。

        三號的目光，微微冷冽下來。

        他不是喜歡給自己留威脅的人。

        要不然，就將這鬼怪徹底誅殺。要不然，就離開副本再也沒有見面機會——總之這樣的隱患放在身邊，三號身上的殺意浮沉，也顯得兇狠起來。

        男人的目光還在巡視，又落在徐瑩和小西身上，眼里更是多了許多垂涎之色，像是恨不得硬生生將他們剝皮抽筋，來補足自身。

        元欲雪的語氣，卻是很冷淡地響起。

        “小西。”他驟然開口，“你認(rèn)為它是當(dāng)日殺你的兇手，在死后化成的怨鬼，你再仔細(xì)看一眼——”

        “確定嗎？”

        元欲雪的聲音仍然十分冷淡，與其說是提問，不如說更像提醒。

        小西原本真陷入了極其憤懣的痛苦狀態(tài)當(dāng)中，但是元欲雪的聲音，實在是帶有一種玉石擊鳴般的清明之感，驟然間聽見，如同那些怨恨怒火都被霜雪覆蓋了一瞬間，凝結(jié)成冰，又有了些理智回轉(zhuǎn)。

        這讓雙眼被仇恨所占據(jù)，變的猩紅的小西微微清醒了一瞬間。

        但只是清醒瞬間，又更為憤怒。

        他再次開口。

        也是因為那仇恨意味實在是太濃，現(xiàn)在也不需要徐瑩為它翻譯轉(zhuǎn)達(dá)，在場的玩家們都聽到了那仿佛自四面壓來的怨恨聲響。

        “它是殺我的人，是我的殺身仇人，又怎么可能認(rèn)不出來——”

        那如同惡鬼嚎哭的聲音，正入耳中。哪怕現(xiàn)在小西為玩家們所鉗制，但驟然聽到這樣悲愴怨恨的聲音，也不由得心底微微震動。

        也就是現(xiàn)在，能聚集到這個副本的玩家，到底都不是新手玩家，又或者無名之人了。

        只是心下震動了一瞬，便很快地沉靜下來。

        他們略垂著眼眸，眼含復(fù)雜地望了小西一眼，卻沒有出手制止。

        元欲雪的睫羽，仍是微微垂攏著的。

        小西的怨憤之意，大多是沖著他去的。

        所以此時，元欲雪那如墨黑發(fā)被微微地吹拂起來，眼前的細(xì)碎黑發(fā)也被吹的凌亂，露出那一雙生的格外清雋的眼睛。

        那雙眼眸與他現(xiàn)在的外貌并不相符，十分出挑，是如同一塊濃墨星空般漂亮的眼珠。

        “……‘你’也已經(jīng)不是生前的‘你’了。”元欲雪忽然開口。

        這一句話其實算得上實話，只是對于小西來說，不啻為一記重?fù)簦�讓它心魂振動�?

        現(xiàn)在的它，的確和純粹的人類死后所生出的鬼怪不同，不過是眾多怨念合集所產(chǎn)生的物體罷了。

        小西原本是惱怒，但又微微一頓，注意到元欲雪的“也”字……原本十分怨恨的心緒也稍微停緩了一下，明白了元欲雪的意思。

        元欲雪真正想說的，其實是男人恐怕也并不是純粹的、他自己死后變成的怨魂。

        更像是許多作惡殺人之人的怨念所融合在一起，才能產(chǎn)生出這樣強大的怨鬼。

        只是就算明白了這一點，對于小西來說，仍然沒有什么區(qū)別。

        他以為元欲雪是想勸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真正殺死它的男人的魂魄，說不定已經(jīng)不存于世了——但這對于小西來說，仍然是一種羞辱。剎那間陰風(fēng)遍布，它的眼中流淌出一條條猩紅色，加上那本便扭曲猙獰的面容，看上去便更加的駭人。

        小西吃吃笑道，“可我并不覺得它無辜，也不想放過它——休想我原諒它。它，就是我的仇人！”

        哪怕是現(xiàn)在為玩家們所控制，小西也很清楚，自己的實力還要落后于現(xiàn)在的仇人，而仇人又要落后于元欲雪。現(xiàn)在的它，當(dāng)然是不宜得罪元欲雪的。

        但是它非人，而是鬼，恨意是它凝聚根源，唯獨無法遮掩。所以那恨意一貫不曾掩蓋地傾瀉而出，那股惡意，更是緊緊地扼住了元欲雪。

        元欲雪卻微微側(cè)頭，露出了一點不解之色。

        他平日里總是相當(dāng)?shù)睦涞�。不說是一切盡在把握，也總給人無法撼動，也無法令他出奇之感，因此這點茫然看來竟然還很有意思的可愛……元欲雪微微側(cè)著頭，的確是疑惑地望著它，詢問道，“為什么要你原諒它？”

        小西那番怨毒的目光，也微微一頓。

        元欲雪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開口，“只是我覺得，它既然不是單純的鬼怪所化。想要殺死它的方法，也該有所不同。”

        這話一出，元欲雪腳下的男人的頭顱微微震動了一下，似乎掙扎著，想要將口部從地磚掩埋當(dāng)中拔出來。

        露出的那半張臉當(dāng)中，眼睛更是暴射出精光。只是它略微有一些異動的下一瞬間，便被元欲雪非常輕描淡寫地重新施展了一些力道，又按在了地面上。

        地面上再次叩出裂紋來，而男人也不得開口說出一句話來。

        注意到這點的其他玩家：“……”

        三號也只是略微沉默地看了一眼，便很快地目光飄移過來，繼續(xù)和元欲雪說話。

        “你的猜測是——”

        他的心中，現(xiàn)在也有猜測，只是沒有說出口。

        小五在一旁，倒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忽然間眨了眨眼開口道，“我看這個惡鬼——更像是觀看殺人直播的那些敗類的諸多惡意所化。”

        小五所說的猜測，也正好和三號想的相符合。

        成鬼也是要靠機緣的。

        小西成為那樣強大的惡鬼，是他自身的體質(zhì)特殊、再加上所死的時間和地點特殊。

        那別墅當(dāng)中凝聚了那么多被折磨致死的冤魂，所以才最后成了小西這么一個鬼怪。

        但是作為兇手的男人，原本是不應(yīng)該成為怨魂的。

        或者說就算成了，也不應(yīng)該是這樣兇惡，甚至有著特異不死之能的怨魂。

        它生前多沾染人血，雖然殺意重，但是死法是被人類的法庭判處的死刑，雖然是被殺，卻也是偏向正義、剛直的懲治，是罪有應(yīng)得，應(yīng)該是為副本的法則認(rèn)可的。

        而且地點又非邪魅之處，按理來說，這樣的死法，是不應(yīng)該成為這類可怕的怨魂的。

        但是想要尋它的來歷，也很好入手。

        在這一樁案件當(dāng)中，悄然隱身，也并沒有得到多少懲治的，恐怕就是那諸多的“客戶”了。

        他們沒死，自然殺人之念也會留存。

        以折磨虐待他人為取樂的兇殘之人，雖然直播網(wǎng)站被搗毀，但這些人心底，恐怕也不會生出什么后悔愧疚之心。

        恐怕日夜輾轉(zhuǎn)，恨的都是這個網(wǎng)站被發(fā)現(xiàn)搗毀了，而不是反思自己。

        而這些“客戶”當(dāng)中，最熟悉的就是作為殺人表演工具的男人，恐怕日日夜夜想著他出手“料理”折磨。這些陰穢的念想無處可去，最后和那一抹怨魂，凝聚成了現(xiàn)在他們眼中的鬼怪。

        它的外貌，也和那些“客戶”當(dāng)中所想的“屠夫”一樣，所以最后才會變成了男人的模樣。

        而且就算變成怨鬼之后，也依舊以害人為樂。

        處處尋找人類，綁架后生生折磨致死，這既是它自身本來的喜好，也是那些殺人惡意凝聚成的喜好。

        所以這個怨魂，才會如此的奇怪。

        它不死不滅，當(dāng)然是因為即便是它“死”后，那些殺人的惡意仍然凝聚在世界當(dāng)中，又幫助它重新凝實魂魄。

        ……當(dāng)真難纏。

        從某種角度上而言，確是不死不滅。

        想到這一點。玩家們臉上又驟然增添了一點陰沉之色。

        雖然他們知曉了緣由，也對這個惡鬼的來歷感覺到反胃不屑，但也同樣印證了男人的說法。

        只是“殺死它”，確實是沒辦法真正的殺死它的。

        玩家們苦惱，也是因為身在局中，有一些當(dāng)局者迷。

        倒是一號的性格十分的無垢剛直，沒有因此產(chǎn)生一點難纏感。他看著元欲雪的神色，微微一偏頭，竟然是非常放心的模樣，眼睛都顯得烏黑發(fā)亮。

        “元欲雪。”一號的眼睛晶亮得小狗一般，人蹭過來了，“你想到解決辦法了，對吧？”

        他湊得近，直接看的三號又是微微一皺眉，不動聲色地插入中間，將他隔遠(yuǎn)了一步。目光也隨之非常自然地轉(zhuǎn)向元欲雪，眉眼冷淡，卻似是有些許的信賴的詢問之意。

        元欲雪既然已經(jīng)確定過這一次怨鬼的來歷，當(dāng)然也想到了真正的解決辦法。

        最主要的是……

        他的視線，最后落在了徐瑩的身上。

        “用徐瑩的方法可解。”

        徐瑩現(xiàn)在的心情很是激蕩，根本不曾回聲。

        她聽完了那些過往，一方面是很同情小西的遭遇，另一方面，則是對那些比畜生還不如的變態(tài)殺人狂感覺到機械性的惡心反胃了。

        兩種情緒交織之下，心情當(dāng)然十分的激蕩，有些出神。

        還是元欲雪忽然提起了她的名字，又望向了她，徐瑩才猛地一愣，轉(zhuǎn)頭望了過來。

        徐瑩畢竟是個普通人。

        她還是一個非常理智清醒的普通人。

        所以她很有自知之明——能勉強保持冷靜，不被那些鬼怪嚇得肝膽俱裂，已經(jīng)是她的膽量非常的好了。徐瑩也很清楚，自己在這種詭異莫測的鬼神事件之下，也只能盡量自保，不要拖累別人就好。所以她此時聽到元欲雪的話，第一時間是詫異疑問，第二感覺卻是驚訝不決了。

        如果她真的能夠在什么地方，幫助到元欲雪他們殺死這惡鬼的話，就算有所風(fēng)險，徐瑩想必也非常的樂意。

        但是現(xiàn)在的她……實在有些茫然不解。

        她……難道有什么辦法，破解男人那種惡鬼嗎？

        元欲雪確實是極冷靜地注視著她，那漆黑眼睫落下，眼珠輕輕一點，如同靜水深淵，沉靜無比。

        讓徐瑩從那種恍惚之感當(dāng)中，又生出了一點冷靜來。

        她輕聲開口詢問，“……我？我有什么能幫忙的嗎？”

        元欲雪點了點頭，亦是平淡地道，“你是我們當(dāng)中唯一一個，真正對它造成了威脅的人。”

        徐瑩仍然有一些局促。

        倒是其他玩家因為經(jīng)歷的險惡多了，悟性不錯，也只是需要元欲雪這么一提示，頓時靈光乍過，反應(yīng)過來了。

        ——徐瑩果然是他們當(dāng)中，唯一一個真正對那鬼怪造成了威脅的人！

        因為眼前困境，有了解法，小五臉上的神色都微微松了一些，笑起來，“徐瑩姐姐，你還記不記得那個鬼怪為什么要追殺你？”

        徐瑩聽了這個話，其實還是有一瞬間迷惑的。

        為什么要追殺她？

        非說起來的話，他們之間無冤無仇，只是徐瑩倒霉罷了，看個直播網(wǎng)站看到那番場景，硬生生被這個鬼怪殺人狂盯上。

        人殺人，或是需要理由，鬼怪殺人，難道還需要什么理由嗎？

        當(dāng)然是因為它們性情兇惡，又以人類為食。

        所以徐瑩也不過是暗中怪自己實在運氣不佳，厄運纏身，也不會去細(xì)想其中的緣由。

        因為在她看來，這一切都是不正常里，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是現(xiàn)在，她看著小五的微笑，卻忽然腦中細(xì)細(xì)地閃過一絲靈光。

        如果非要說什么理由的話，那天她無意中看到了殺人直播，男人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

        “不要告訴任何人。如果你說出去的話，下一個，就是你。”

        而徐瑩報警了，告訴了別人。

        只是徐瑩覺得，那只不過是惡鬼拿來尋仇索命的借口。

        鬼怪又不會和人講道理。

        它想要人的命，就會來殺人。與其說是那是警告，不如說那是一種恐嚇，甚至是一種詛咒。

        但是現(xiàn)在徐瑩的想法，又略微的有一些不同。她的神色有些出神，伴隨著唇瓣微動，喃喃自語地重復(fù)了這句話。

        “……告訴別人，就殺了我。”

        而小五聽見了徐瑩口中所言，也眨了眨眼睛，看上去非常狡黠地道，“對了。”

        “就是這句。”

        “徐瑩姐姐，它害怕的，就是這件事。”

        你才是在最開始，就真正威脅到了它的人。所以它才會發(fā)出詛咒，順著你的氣息來殺人索命。

        徐瑩差點殺了它，只是被鬼怪驚嚇，萬念俱灰，才沒有下一步。

        一瞬間，之前的無數(shù)細(xì)節(jié)貫穿于心間，細(xì)細(xì)的連成了一條線索。

        ——那些變態(tài)十分精心地挑選社會關(guān)系薄弱的人，而且多是用錢財引誘，不敢直接去綁人，也不敢鬧大，對身世背景有所挑選，就是因為心中有鬼，怕這件事情被大白于陽光下。

        怕因此受牢獄之災(zāi)，怕受他人異樣討論。

        后來殺人直播網(wǎng)站被搗毀，其中的主事人伏誅后，那些客戶的心中，未必會生出悔意，但一定會生出怕意。尤其是被帶去調(diào)查的，這才是他們安分的原因。

        所以嚴(yán)格來說，這些由他們殺人取樂的邪念、人間至惡的惡念所凝聚出來的怨魂，最害怕的事情，其實是怕惡行泄露，被告知他人。

        怕殺人的事被翻出來，徹底放在青天白日下。

        人也怕。

        鬼也怕。

        被元欲雪牢牢踩在腳下的惡鬼頭顱，終于控制不住地顫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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