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過程并不算漫長。

        大概是因為情緒上的高度活躍,李發財沒有半點困意，他只枯坐在客廳當中，見到窗邊照亮的一縷曦光時,那張略顯陰郁的五官上，總算出現了一點笑意。

        ……天亮了。

        天亮了。

        女鬼也徹底消散了，一切都塵埃落定。

        他自由了。成功地逃脫了“厄運”。

        大概是為了昨天鎖住的女鬼,對李發財的日常生活顯得很漠不關心的玩家們,甚至特意來敲響了客房的門——

        “喂,李發財。”

        門外傳來的，是一號的聲音。他有些納悶地問，“鎖鏈感覺不到束縛的魂體了……出什么事了嗎,你還活著吧？”

        其他人的腳步聲也跟著傳來,他們似乎聚集在了門外不遠處,有些焦躁。

        李發財那雙熬得有些發紅的眼，更顯出一點笑意來。

        雖然一號問的難聽,他卻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清著嗓子回答：“沒事。”

        隨后打開了門。

        客房當中似乎刮來了一陣陰風。

        滲進骨縫當中的、讓人顫栗的寒意在那一瞬間似乎侵入了四肢百骸。一號先一步跨進來,還沒走幾步,視野就遙遙望去，落在了客廳的地板之上——

        只這么一眼，他似乎愣住了。

        “她……呢？”

        李發財知道,他詢問的是那只女鬼。

        大概是聽到了一號的話，那些后來的玩家們也腳步略顯慌亂地跟了進來。

        神色依舊冷冽平靜的元欲雪、一幅事不關己模樣的三號、似乎察覺到什么，臉色奇異的難看的大叔、還有眼底躥起了一縷怒意，正冷冷瞪著他的小五。

        人倒是都來的很齊啊。李發財感慨地想。

        他聽見了小五的質問——

        “你把她藏去了哪？”

        李發財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

        他無聲地彎著腰，神態夸張的如同某種默劇表演一樣，那唇邊咧開的大笑,更顯得極其的刺目。

        “大小姐，你怎么這么天真啊？”李發財有意采用了一個格外不同的稱謂，那雙眼似乎是帶著點惡意，又調侃地望向她，“我為什么要藏一個鬼，當然是……把它殺了啊。”

        這句話一出口，似乎身邊氛圍都一時有所不同地僵硬了下。

        諸人神色各異，而小五看著他的眼睛，更多了一點兇狠。

        “你、殺了她？”

        只是聲音，卻是有點顫抖的，遠不像她此時的神色那樣鋒利堅定。

        李發財坦然承認了，“它沒辦法還手，我既然有殺它的能力，為什么不做？”

        “你……”小五的聲音，難得的哽咽了一下。

        她像是恥于這種顯得傷心的停頓，很快地轉圜了過來，面容平靜，“很好。你做的很好。”

        明明是“夸獎”，但是小五的眼中，卻迸濺出了驚人的殺意。

        李發財卻一點不在乎，甚至像是完全看不出那點濃郁殺意似的。他想要伸出手，親昵地碰一碰小五的面頰——手被“啪”一聲用力打開。李發財渾然無所謂，半點不尷尬，很輕快地回答：“我確實做了件好事——你們怎么都不開心一點？”

        “災厄解除了，我安全了。今天就能搬離酒店，你們也輕省安全了，不對嗎？”

        李發財自有一套邏輯。

        而且他的邏輯，還是很符合“規則”的。

        唇邊的笑容越來越大，眼底的笑意卻極淺，只透著一股從上到下的惡劣。

        李發財甚至很不肯罷休地追問著：“怎么，你們不高興嗎？怎么都不笑一笑啊。”

        ——這是好事一樁啊。

        他的眼底寫著。

        小五臉上那股按捺的殺意愈加明顯，李發財便又得意洋洋地去看其他人的面容。

        他看見了神色顯得很冰冷，垂著細密的睫羽的元欲雪，還多想去招惹他兩下。便聽見耳邊傳來三號那和蛇一樣陰冷的吐氣聲。

        “李發財。”

        “你不要——太過分了。”

        李發財的身體微微一僵，總算是老實了一些了。

        他現在雖然是春風得意的狀態，但不想真惹急了這些人。他們萬一狗急跳墻，自己平白挨一陣毒打，受皮肉之苦，豈不是很虧。

        這才老老實實閉了嘴。

        又聽見大叔在一旁，似乎很沉穩地提醒了一句：“既然危險解除。那客人，你就去辦退房手續吧。”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叔似乎還輕輕地拍了小五的手一下。

        那是在安撫她此時暴躁的情緒，也是在隱晦的告訴小五……再忍忍。

        等到任務結束，李發財退房后，在他走出酒店之前——他們有的是報仇的時間。

        小五看懂了，所以她默然不語了起來。

        事實上，李發財也看懂了。

        不僅看懂了，他心底更是燃燒起一股難以熄滅的惡念和怒火來。

        這些“玩家”，全都是他的敵人。

        想要殺死他的人！

        真當他看不出來，這些人想要過河拆橋，在之后殺了他嗎？

        不過很可惜，他們的目的已經永遠不會實現了。真正的“任務”，已經失敗了。

        想到這里，李發財幾乎要忍不住破口大笑起來。能借用規則將這些超乎常人的超能者玩弄于掌心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而最后獲得勝利的，也只能是他。

        李發財壓抑著從腹部升起的、因為強忍情緒而引發的絞痛，保持著只是微微振奮的神情，行李也不要了，只抬腳往門外走，相當配合地要去退房。

        那些玩家們，自然也跟在李發財的身后。

        前臺的接待這時候已經上班了。

        她露出標準得顯得有些僵硬的微笑來，看向了唯一的“客人”。

        李發財說：“給我辦理退房手續。”

        前臺接待回答：“好的。”

        手續當然很快就辦好了。

        但是卻沒有像往常那樣，前臺小姐會拿出那個復古的顯得有些傻瓜的機器，對客人說，“希望您對我們酒店的接待員做出合理的評價……”

        她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像是程序化提前設定好的笑容，“溫情脈脈”地看著眼前的所有人。

        卻沒有下一步的行動了。

        像是機器被詭異地卡在了某一步驟上。

        連玩家們，也開始迷惑了起來。

        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客人的“評分”，那才是他們完成任務的關鍵評定標準。

        但李發財，只是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來。他用高高在上的、簡直顯得有些悲憫的神色掃過眼前的玩家，很緩慢地道：“我知道，你們想要殺了我。”

        “不過最后，你們失敗了。”

        “活到最后的人是我。是我，反殺了你們所有人——”他的聲音驟然高昂了起來，帶著一種尖銳的接近瘋癲的笑意，“一群蠢貨！”

        隨著李發財的嘲諷，面前的玩家們似乎是發覺了什么，露出了很不可思議的神情來。

        但是已經太遲了。

        他們一個個面色煞白，七竅流著膿血，身體似乎在被緩慢地分解——

        一股巨大的能量降臨在他們的身上，不斷壓陷吞噬著他們。

        這是對于任務失敗者，從副本意識降臨的懲罰。

        看著被緩慢撕裂成碎片，徹底奔赴死亡的玩家們，李發財的興奮抵達了極致。那像是一種精神鴉片，讓他不斷地回味著這種美好滋味。

        他看見了那一張張恐懼的面容，惡意滿溢到極致。有意在玩家們死亡之前，也要讓他們感受到更痛不欲生的后悔才好。于是故意在他們面前開口。

        “我還是該謝謝你們的，你們的能力的確很出色——親手把任務對象送到了我手上。”

        “讓我殺死了它。”李發財興奮的呼吸都開始有點不暢了，他的鼻翼翕張，臉色漲紅的有一些可怕，“你們應該猜到了吧？我才是真正的——”

        李發財發不出聲音來了。

        他感覺自己好像是真的有點呼吸不暢。

        同時，喉間也傳來了一種鮮明的痛楚，像是有人，正狠狠扼住他的脖頸命脈——

        李發財的眼前忽然開始一陣發暈，是那種天旋地轉的劇烈的暈眩感。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化成了碎片，在斑駁地掉落著。

        世界塌陷著、崩塌著。在混亂當中，他又猛地睜開了眼！

        隨后臉色，真正是煞白一片，盡失血色。

        小五的手正按在他的脖頸上，將他高高舉起，那才是窒息感的來源。但這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李發財面如死灰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目眥盡裂，恨不得立即暈死過去。

        天……還是黑的。

        三號的臉上，帶著一點嘲弄的神情，眼睛半闔，用那種令人憤怒的輕蔑神色望著他。

        而本該被他殺死的女鬼，似乎已經掙脫了鎖鏈的束縛。

        她也在望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是出乎預料的平靜。那張血肉模糊的、恐怖的面容，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模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小五松開了手。

        李發財一下跌坐在地上。

        他好像肢體僵硬得完全不能動彈了，像干澀的齒輪出現了故障。但還是很艱難地、緩慢地，挪動了頭部。抬起來時，正好對上了元欲雪的面容。

        膚色蒼白如雪，神色冷冽的元欲雪，也正平靜地望著他，漆黑眼眸如同星辰，不可預測。

        他一直在望著他。

        李發財忽然覺得十分的可怕。是他、就是他……

        元欲雪的唇瓣，似乎彎了一彎。真正似冬雪消融，一瞬間秾艷奪魄——但是李發財太恍惚了，那一幕迅速無比，像是他的幻覺那樣。

        而且他現在的視線，正黏稠無比的、死死地落在了元欲雪手中拿著的那個本子上。

        那是酒店的入住登記冊。元欲雪竟然將它帶上來了。

        此時的元欲雪，便將那登記冊翻開。紙張翻動的聲音在黑夜當中顯得極有規律，莫名地悅耳動聽。

        直到某一頁時，元欲雪停下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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