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手牽手往前走了沒有多久，看見了一家生意很好的甜品鋪子。

        甜品鋪子開設在一棵葳蕤蔥郁的大榕樹下，榕樹上掛滿了各色花燈和彩色飄帶，榕樹下擺放著一輛裝潢精致的中長型檀木推車，推車跟前整整齊齊擺放著六張桌子。

        攤主是一對年輕夫妻，兩千年前從人間來到瑤華的一對蝎子精。

        他們的生意很是紅火，但嫌麻煩不愿意開設店面，只是每晚都會來這棵大榕樹下擺攤。

        他們賣的甜品各式各樣、種類繁多，其中最受歡迎的是一道叫七彩小湯圓的甜品。

        一碗熱氣騰騰的湯圓，呈現出七種不同的顏色，每一顆小湯圓都只有人的大拇指指甲蓋那么大一點兒，小巧玲瓏，精致可愛，光是賣相就已讓人垂涎欲滴。

        這小湯圓是用糯米混合了七種能染色的可食用植物的汁液做成的，湯圓里面包滿了餡料兒，有素餡兒的，也有肉餡兒的，無論葷素，味道都十分可口。

        這是錦瑟最覺驚艷的一道美食，總是隔一段時間，就要到夜市上來吃一回。

        鋪子前的每一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都正埋著頭捧著自己跟前的湯碗大快朵頤著。

        湯里做佐料用的醪糟散發出的香氣十分濃烈香醇，浸染在空氣里，幽幽直鉆入錦瑟的鼻腔中。

        她不自覺囁嚅著嘴唇，手里的冰糖葫蘆頓時也食之無味了，只覺肚里的饞蟲已經開始翻江倒海。

        她是這里的熟客，遠遠瞧見她，攤主夫妻便知她的來意，連忙隔空對她拘了一禮：“娘娘，您又過來了，快快請坐。”

        男主人叫桑憑，女主人叫福菀，他們停下手里的活計，一起小跑出來招呼錦瑟。

        所有人都隨著他們的動作注意到了錦瑟，又忙不迭想向她行禮，錦瑟拂袖道：“管好你們自己便是，不必多禮。”

        原本誠惶誠恐的人們立時止住動作，回頭吃著自己碗里的東西，不再過多關注錦瑟。

        福菀上前來為錦瑟和明安引路，桑憑則選了一張擺在邊緣的桌子，請那桌的客人挪動一下位置，和后面的客人擠在一桌。

        錦瑟每次來都喜歡坐在這個角落，清靜又自在，桑憑早已摸清她的喜好，每次她來，都會主動為她騰出位置。

        那桌的客人知道這是在為魅主娘娘騰座位，二話不說端起碗就跑到背后那桌去了。

        “娘娘，公子，您二位請坐。”福菀用袖子擦了擦桌旁擺放著的兩張長凳，請錦瑟和明安落座。

        錦瑟和明安相對落座，互相凝望著彼此。

        桑憑小跑回來，笑問道：“娘娘，公子，請問您二位想吃些什么？”

        錦瑟看著明安：“就吃七彩小湯圓吧。”

        明安道：“你決定就好。”

        錦瑟喜上眉梢，說道：“來兩碗七彩小湯圓，我要肉餡兒的。至于這位公子……”

        生怕錦瑟給自己點一碗葷湯圓，明安忙道：“我吃素。”

        他被錦瑟戲弄怕了，不得不防著她。

        猜出了他的心思，錦瑟笑了笑，說道：“我記得你們這里有一種什錦素餡兒的小湯圓，味道很好，就給這位公子來碗什錦素餡兒的小湯圓吧。”

        “得嘞，兩碗七彩小湯圓，一碗肉餡兒，一碗什錦素餡兒，馬上就來，請您二位稍等！”說罷，桑憑攜著福菀回到攤位上煮湯圓去了。

        錦瑟一邊啃著手里的冰糖葫蘆，一邊口齒不清地問明安：“明安，你不覺得修清心道很苦嗎？”

        明安道：“習慣了，就不苦了。”

        錦瑟皺起眉頭：“為什么是習慣？”

        明安也咬了一口手里的冰糖葫蘆，說道：“我自生來就下定決心要苦修清心道，這已經成為了我的信仰，所以我早就習慣了清心禁欲，也早就忘記了其中的苦楚。”

        怎么會有人生來就想要修清心道，錦瑟覺得這很不可思議。

        人間那些遁入空門的和尚尼姑，大多都是經歷過世間諸般痛苦，看破紅塵大徹大悟之后，才決意靜心禁欲的。

        哪里有人能做到從未入世，就決意出世的？

        她覺得明安這個人，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他的想法、行為，總游離在她的意料之外。

        “可是，人間這么好，有這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這些東西，你難道都不動心嗎？”

        明安閉了閉眼，似是在回想什么，而后突然睜眼說道：“世間萬物、千紅百艷、繁華種種，若是跳脫出來觀看，會發現一切皆是虛浮，一切皆是妄念，一切都是虛空。凡塵種種，都不過是人心深處的欲望幻化而成。若是拋卻一切欲望，會發現其實什么都不重要。”

        錦瑟迷惑：“你這是什么意思？”

        明安唇角上揚，輕笑道：“你聽說過一句話嗎？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錦瑟道：“你是在給我弘揚佛法嗎？”

        明安笑了笑：“我是在告訴你，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或許原本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他們變成什么樣子，都是你根據你自己的心，給出的自主反饋。你心懷欲望，所以放不下世間的這些風花雪月。而我一顆心早已冰凍，我無欲無求，所以對任何事物，都不會心動。”

        錦瑟聽著，表情變得諱莫如深起來。

        她只抓住了明安這一大段話中的一個重點，他無欲無求，不會心動。

        她不信。

        若真是無欲無求，就不會藏著那么多秘密不肯告訴她。

        若當真不會心動，就不會故意試探她的心意。

        他根本就是在用靜心禁欲的外表迷惑別人，也迷惑他自己。

        其實真正有欲望，看不穿世事浮華的，反而是他自己。

        但錦瑟沒有拆穿他，她想，往后的日子里，她會一點一點用自己的行動，拆穿他這副假面具，一直抵達他心靈的最深處。

        用力咬下最后一顆冰糖葫蘆，錦瑟粲然一笑，道：“你說得對，非是風動，非是幡動，仁者，自會心動。明安，你是個有心之人，而我也不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我信你是仁者，而我，就是那陣能讓仁者心動的風。”

        錦瑟話一落地，明安的神色明顯一滯，顯然被錦瑟這番霸道的宣言震撼到了。

        錦瑟緊接著又說道：“這世間如此繁華，如此多姿多彩，你不入世，豈不可惜？”

        明安怔愣著，沒有回話。

        “別給我說什么你的心早已冰凍，不入凡俗，便談不得脫離凡俗。以后我會帶你走遍這大千世界，看遍這萬紫千紅。無論星河浩瀚，還是大海無邊，我會讓你這個沒見識過世間美好的小道士，真正認識到，這世間到底有多么令人神往。而心懷正向的欲望，又有多么令自己快樂滿足。”

        世間太美好了，錦瑟貪戀美景美食美人美物。

        她不覺得世間種種都是人心欲望幻化出來的虛象，而覺得繁華萬物都是天地法則衍生出來讓每一個人享受其中，自得其樂的。

        所以，她的人生觀就是盡情放縱，滿足自我，活在今朝，恣意瀟灑。

        她知道明安的人生觀與她是全然相悖的，她不介意讓這強逼自己過得苦哈哈的小道士，跟隨自己一起過上沒羞沒臊的幸福生活。

        她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似乎有些被她神采飛揚的樣子打動到了，明安雖然沒有回話，但眼眸里含了一灣淺淺的春水。

        本是堅冰一般總是寒氣氤氳的眸底，蘊入了越來越多的溫柔之色。

        明安其實心如擂鼓，一顆心不住跳動，快要跳出咽喉。

        錦瑟又一次讓他失控了，又一次打破了他心中那道自我禁錮的樊籠。

        他越發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固守著的那些信仰，好像離轟然崩塌不遠了。

        這時，兩碗熱氣騰騰的七彩小湯圓上桌了。

        錦瑟和明安各自端走自己那碗，用勺子在里面攪和了一陣，散了散熱氣后，便開吃了。

        錦瑟的是豬肉大蔥餡兒的，于她而言，吃七彩小湯圓和吃餃子吃抄手其實差別不大，只是小湯圓軟軟糯糯的味道更加不同一點，而且彩虹一樣的七彩之色也看得人心情舒爽。

        明安的是什錦素餡兒的，餡料里面添加了多種堅果，花生、葡萄干、松子、杏仁兒、葵花籽、板栗、榛子等等。

        各種美味的堅果碾成碎末，與油酥過的芝麻一起揉成團兒，包在了湯圓里面，吃起來唇齒生香，叫人回味不已。

        明安撿了一顆青色的小湯圓放入嘴里，細嚼慢咽著，斯文且端莊。

        錦瑟看著他，心下暗贊，不愧是杏林出來的，當真是揣著一副禮儀大家的風范兒，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端莊好看。

        錦瑟最喜歡艷烈的紅色，舀了一顆紅色的小湯圓吃進嘴里，香醇的湯汁立即在她舌尖爆裂開來，好吃得她情不自禁地瞇起了眼睛。

        眼見明安始終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神色，錦瑟想，她非要戳穿他這副清心禁欲的模樣不可。

        她故意伸手指向頭頂的榕樹，引明安分神：“明安，你看，這榕樹上綁著七彩飄帶呢，好不好看？”

        明安抬頭仰望榕樹的間隙，錦瑟飛速用另一只手握住勺子，舀起一顆肉餡兒湯圓，輕聲放進了他的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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