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克斯是個瘋子。

        普刻很輕易地得出了這個結論。

        世上怎么會有人在早上向你問好，晚上就向你的心臟射出子彈呢？

        涅克斯玫瑰色的唇瓣微動：

        “很抱歉讓您為此困擾，您本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是說他這個時候本來應該死去嗎？！

        熊熊怒火被輕易挑起，普刻一拳砸向涅克斯，涅克斯沒有躲開，但普刻的拳頭在離他那張蠱惑人心的絕美臉龐十厘米處卻被一種堅硬的東西給攔住了，他像是打在了墻壁上，手腕被自己震的發麻。

        淡淡的光暈自他拳頭處蔓延向四周，涅克斯的身周浮現出一個若隱若現的光罩。這光罩將他整個包裹在里面，像是神自帶的圣光一樣。

        而這圣光卻如此讓人惱恨。

        普刻狠狠的又砸了一拳上去。

        光罩似乎輕輕的嗡了一聲，受擊處爆發出更顯眼的光，卻仍舊紋絲不動。

        涅克斯懶懶地看著他，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普刻收回拳頭：

        “我會向皇帝稟告。”

        涅克斯神色不變：

        “好啊。”

        普刻擰緊眉頭看他：

        “你不怕？”

        “你沒有證據。”涅克斯不急不緩的回答著。

        “皇帝會相信我。”普刻道。

        涅克斯的眼神中浮現一種憐憫。只是這種憐憫，不像是人對人的憐憫，更像是神對人的。它包含了惋惜，可憐，卻又絕不會拯救對方的冰冷。普刻覺得涅克斯看著自己，仿佛是屠夫看著一頭待宰的羊——不懷惡意，沒有同情。

        他說：

        “我知道。那又如何？”

        涅克斯輕輕嘆息，難得地稍微打起了精神：

        “普刻·瑟亞，”他說著，

        “你的家族忠于我的父親，你也忠于我的父親，你們憑借忠誠，獲得了無上的榮耀。這沒有錯。但是你知道，有時候城門失火會殃及池魚，而魚兒卻無論怎樣也不能與縱火的人理論——你就是那條魚。”

        普刻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涅克斯的眼神迷茫了一瞬間，似乎在疑惑自己的防護罩為什么沒有被觸發。但他很快無法思考了。

        普刻的十指收緊，涅克斯被他掐著脖子提了起來，大腦因為缺氧而反應緩慢。

        他聽見普刻一字一頓，咬牙切齒的開口：

        “你、不、是、神。”

        你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

        誰給你藐視眾生的權利？

        涅克斯玉白色的臉頰泛起了紅，他幾乎喘不上來氣，但卻沒有一絲狼狽的樣子，那雙與皇后一樣形狀柔和的碧色眼睛直直的盯著普刻，輕輕的開口：

        “我是。”

        他衣襟上的一顆珠寶忽然變成了艷紅色，滴滴滴地發出急切地高聲警報。普刻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什么，就感覺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沖開了。

        普刻下意識的松開手護住自己的頭，往后踉蹌地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涅克斯脫力地跌坐了下來，馬上伸手召出了自己的光腦，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速的撥弄，將防護罩的漏洞填補好之后，他站起身來，小心地理了理弄亂的衣服。

        “不管怎么說，感謝您用行動為我發現了漏洞。”涅克斯說。

        他又看了看光腦上的時間，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

        “我得去做我的事了，再見侍衛長。

        愿銀杏庇護你。”

        涅克斯轉身離去。

        普刻沒有追上去。

        “帝國之鷹”材料槍支就是涅克斯在實驗中制造出來的，他拿到這種子彈根本不費吹灰之力。普刻不知道他是怎么偽裝成了荷諾爾的模樣，也許是采用了更大功率的微磁場機械——市面上現在沒有這種東西，現有的微磁場面罩甚至都不能把一個人臉完全模擬成另外一個人的，但涅克斯一定是有辦法，這才騙過了他的眼睛。然而，僅僅知道這一切毫無用處，因為他確實沒有絲毫證據。

        而涅克斯甚至連皇帝的看法都已經不在乎了。

        這個被萬眾愛戴，領受神的眷顧出生的皇子，卻像是走火入魔一樣，正在肆無忌憚的逍遙在法令之外。普刻想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明明涅克斯幾乎已經擁有一切可以擁有的東西。

        他還想要些什么！

        令人膽戰心驚的二皇子跟著普刻出去之后，呆在病房的荷諾爾終于松了口氣，然而沒等他放松多久，來自皇帝的通訊就響了起來。

        荷諾爾心底悲嘆，趕緊示意其他三人靜音，然后才躡手躡腳的接起來通訊。

        “父親。”

        皇帝威嚴的聲音傳來：

        “涅克斯，你把令夕帶到宮外去了？”

        “啊？……嗯……”荷諾爾支支吾吾。心里知道承認就意味著回去要被罰，半天不做聲。

        林朝今忽然出聲，高聲道：

        “皇帝陛下您好啊，我們又見面了！”

        荷諾爾震驚地看向他，皇帝在那頭也沉默了，半天才道：

        “林特使？”

        “是我，”林朝今說，“之前我們見面的時候，令夕小姐還沒有醒過來呢。”

        “荷諾爾怎么會和你在一起？”皇帝問。

        林朝今面不改色的撒謊：

        “我邀請他們了呀。我邀請荷諾爾殿下和令夕小姐出來用下午茶。”

        皇帝沉默了。

        林朝今故意驚訝的反問：“這沒什么問題吧？據我所知，荷諾爾殿下和令夕小姐都已經成年了，不會連接受邀請的權利都沒有吧？我記得之前我代表凱特聯盟覲見您的時候，您還專門向我強調說‘扶桑帝國決不像傳說中那么封建□□’呢。您是這么說了吧？”

        荷諾爾搶在皇帝發飆之前趕緊補救：

        “父親，您放心，瑟亞侍衛長就在我們身邊！”

        他沒敢提涅克斯也在，生怕二次激怒皇帝。

        “……我會告訴你母后。”皇帝說了這句話，然后結束了通訊。

        荷諾爾心里哀嚎——他母后管他的零花錢，皇帝這么說，一定是要扣他的小錢錢了。

        就在這時，普刻從門口進來了。

        他神色冷峻：

        “令夕，我們應該回去了。”

        “殿下”兩個字被他咽了回去，因為涅克斯，他并不想再這樣稱呼令夕。

        那散漫的告誡還在他新鮮的記憶里回蕩——

        “你是魚”。

        不。

        普刻在心底否定了這句話。

        我不是魚，我是一個人，與任何人沒有區別。

        而這個世界上，沒有神。

        令夕盎然的興致已經被消磨的差不多，又被皇帝的通訊打斷了一次。因此此時看到熟悉的普刻叫她回去，并沒有太過戀戀不舍。她仍舊心情頗好的起身，歪著頭向林朝今笑著道別：

        “認識你真高興，下次見面的時候，我會給你準備禮物的！”

        林朝今也歪歪頭：

        “好啊，可是，我怎么提前告訴你呢？”

        令夕如夢初醒，伸手開始在身上的口袋里掏，她掏了上衣上衣沒有口袋，掏了褲子褲子沒有口袋，最后終于想起來身上這套衣服唯一的一個小口袋是在自己的小腿側邊的造型口袋，于是彎腰，在眾人的視線里從里面掏出來一個粉撲撲的，充滿塑料質感的——兒童通訊儀。

        她興致勃勃地開口：

        “我們交換聯系方式吧！”

        普刻看了一眼就知道這是令夕三歲以前的舊東西，肯定是混在楊絡送進宮的那一大堆東西里的。這十六年科技早已爆炸式發展，這種只能接打通訊的兒童通訊儀連玩具店都不會出售。因此才逃過了皇室的篩查，重新落入了令夕的手中。

        他不禁扶額。看著林朝今表情怪異的掏出自己最新款的珠光色通訊儀，和令夕互相交換了通訊號碼。

        通訊構建成功的一瞬間，令夕的通訊儀響起一陣夸張的號角聲，機械音喜氣滿滿的自動響起：

        “恭喜你！你已經和林朝今互相記錄，你們是朋友啦！快一起玩耍吧！”

        令夕幾步跑到門口普刻的身邊，笑著揮揮手里的通訊儀：

        “聽到了吧？我們是朋友了！要記得多找我玩！”

        然后她抬頭，看著普刻：

        “我們走吧，該回家吃飯啦！”

        普刻想，她真的很像一顆，躍動的小太陽。

        荷諾爾在他們走后才反應過來，他戳了戳赫斯莉亞：

        “你不是吵了兩三個星期要看b型能量嗎？好不容易把人領出來，你怎么一點都不感興趣的樣子？”

        赫斯莉亞簡直想對自己后知后覺的男朋友甩個白眼，轉念想到林朝今正在看著自己，為了形象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她沒好氣的開口：

        “我騙你的！我還說想要那個新款的飛行器呢，你買了嗎？”

        荷諾爾剛剛才被涅克斯的低氣壓嚇了半天，又被皇帝扣了零花錢，聽見這嘲諷的語氣，新痛舊苦涌上心頭，頓時又氣又委屈：

        “你當時一直說一直說，我才當真的。你每次都真話和玩笑話一起說，我怎么分得清楚？那我下次，就當你所有話都是玩笑好了。”

        他氣呼呼的轉身就走，連跟林朝今的告別都沒有說。

        赫斯莉亞一看他是真生氣了，趕緊匆匆跟林朝今道了歉就追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林朝今一個人。

        黑發青年饒有興致的看完了眼前青年男女的吵架戲碼，等到人都走了，就吃完了旁邊最后一塊醫院附贈的小水果，開始在床上閉目養神。

        病房采光很好，淺藍色的印花窗簾在微風吹拂下飄飄落落。這時的陽光還沒有灼熱的刺痛感，只像戀人溫熱的面頰。林朝今閉著眼，在難得的安靜中休息了一會，直到感覺到一片黑影籠罩在自己眼前。

        他張開雙眼，發現是涅克斯去而復返。

        金發青年白皙的脖頸上還有普刻留下的掐痕，已經變成了深深的玫紫色。林朝今的視線在他的脖子上停留了一秒，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笑。

        涅克斯神情冷淡，任由他打量。直到林朝今與他對視，涅克斯才開口：

        “關于約定，有些細節要談，你有上級嗎。”

        涅克斯發現自己不想和林朝今對話。一般情況下，涅克斯都以平靜的心態對待蕓蕓眾生，但他不得不承認，林朝今這個人，實在討厭的出奇。

        黑發青年兩手一攤：

        “有……個鬼。”林朝今拉長了聲音，“很不幸涅克斯殿下，我是‘約定’行動的全權負責人，而且是唯一的人員。”

        他指了指天花板：“直屬于那個糟老頭子哦。”

        涅克斯的心情跌到了底。

        好吧。他在心里說。

        神愛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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