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和心醫院外面站滿了楚軍的士兵,責初亮了身份,門口的幾個士兵就放她進去了。護士臺上沒坐人,整個醫院里陰森冷清,濃濃的消毒水味兒嗆得人喉嚨癢癢,她沒敢讓著熟悉的味道牽引著深想,匆匆往樓上走去。
責初正愁不知道儲定池在哪間房,走過二樓轉角的時候聽見高鞍的聲音,于是下意識地往后一退,貼著墻露出半邊眼睛往里面看,只見高副官立定站著,低著頭。對面的人像是站在門里邊,只見著一雙露出來的馬靴尖。
高副官對面的人粗魯地破口大罵:“放他娘的狗屁,老子什么時候下過命令讓他去接人了!”
責初覺得有些耳熟,仔細一回憶,是張克張大帥的聲音。
“是大帥的通訊員過來傳的話,讓令帥去接邱總理的公子的,大帥可以去問一問,當時辦公室里在場的,都聽到了。”高副官說。
“放屁!我的通訊兵天天跟著我進出,什么時候去過他儲定池的辦公室!”張克顯然是十分生氣,手摸在腰間的佩槍上,一副隨時要掏槍的樣子,“敢自作主張假傳我的命令,他儲定池是不是覺得現在翅膀硬了,拿了幾塊破勛章就敢跟我耍心眼?給我進去告訴他,老子一聲命令,他儲定池他媽的就屁都不是!”
“大帥息怒,令帥一直都是跟您一條心,為您鞍前馬后的,這件事一定是有心人刻意挑撥,大帥不要著了惡人的道啊。等令帥醒了,您二位再仔細盤查盤查,看看是什么地方出了紕漏,叫人鉆了空子。”
“哼!”張克一拳頭打在門上,“最好是叫我查出來些什么,否則他這個頂荊督軍,有的是人愿意來替他當!”
高鞍忙點頭哈腰說:“是是。”
張克說罷轉身往走廊里過來,責初趕緊躲到邊上的病房里,沒叫他發現。等張克走了,才鉆出來,見高鞍還站在門口,立刻走過去叫了他一聲。
高鞍抬頭見是責初,喜出望外:“少夫人終于來了。”
責初往邊上的病房門瞥了一眼,高鞍立馬道:“令帥在里面呢。”
責初問:“奶奶呢?”
“老夫人跟著李統制的車走了。”高鞍答道。
“去哪兒了?”
“老夫人不讓說。”
責初不禁疑惑,但心想著找到邱子覺要緊,也沒再追究,問他:“見到過邱總理家的公子沒有?”
高鞍愣了一下,說:“沒有啊。”
責初問:“你一直守在這里?”
“一直守著。”高鞍說。
“壞了,我一個沒注意,叫他給跑了。”
“跑了?”
“他要見儲定池,我想著他一定來醫院,卻沒見著人。”責初解釋道,“我不同你講了,趕緊要找著人才行。”
責初轉身要走,高鞍卻叫住她說:“少夫人來都來了,不進去看看令帥嗎?邱少爺的事,交給屬下吧,少夫人一個人瞎跑,多半是難找。”
責初頓了頓,轉回身子問了句:“他怎么樣?”
“要是再偏那么一點點,就打在腋動脈上了,若是那樣,少夫人現在也不是在這兒見令帥了。”高鞍說。
責初原本以為沒什么大礙,聽他這么一說又覺得好似十分嚴重,還是沒忍住,推門往里面看了看。
儲定池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肩上胸前都裹著紗布,血滲出來,怪瘆人的,責初還沒見過他這樣,竟被病房里昏昏的光線晃得有些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
高鞍在身后說:“這會兒麻藥還沒過,少夫人在這兒陪一陪令帥也是好的。”
責初見床上安靜躺著的儲定池,想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說:“那你快些去找,找到了就立刻叫人來通知我一聲。”
病房在二樓,但光線并不大好,加上窗外又有幾株梧桐樹擋著,即使大白天也要開著燈才不會暗。責初走到病床前,細細打量了儲定池一會兒,人人都說儲定池長得好看,可他平日對她不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就是像那日一樣大發雷霆,她只想著言語間與他一爭高低,還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看過他,只是現下面前的這張臉孔沒有半分血色,慘白得嚇人,責初看了一會兒,竟覺得心里發酸,轉過身去不敢再看。
“你怎么來了?”
責初聞聲嚇了一跳,背著身聽見病床咯吱動了一下,儲定池張嘴有氣無力地說:“我都同奶奶說了叫你不要過來了。”
責初回過頭,見儲定池半瞇著眼,許是麻藥還未完全過,一邊臉有些僵硬,但估計是能感覺著疼痛了,一邊嘴角抽搐了一下。
責初見他這副樣子,不知道說什么。
儲定池動著半邊臉,說話有些含糊不清的,他說:“我沒事兒。”
責初心里暗想他自作多情,嘴上卻只“哦”了一聲。
儲定池見她開口,艱難地扯了個笑出來,責初從沒見過這么丑的笑,一邊臉僵著,一邊臉又做勁,忍不住嫌他說:“你別笑了,笑得我心里發毛。”
儲定池臉上肌肉更用勁了,責初差些被他這副樣子逗笑,但腦子閃過他那日的模樣,就又覺得心里難受,板起臉不理他。
儲定池也笑得累了,就說:“我有點渴。”
責初轉過身,冷冷地說:“我幫你叫護士。”
“你就一杯水都不愿意幫我倒嗎?”
責初停住腳,見他干得起皮兒的嘴唇,還是心軟了,走到桌前給他倒了杯溫開水。
儲定池使勁想坐起來,但無奈實在使不上力氣,一臉哀求地看著責初。
責初不愿意扶他,就說:“我還是叫護士吧,我不敢亂動,等下怕牽著你的傷口。”
護士來了,扶著儲定池讓他坐起來一些,又墊了個高一點的枕頭在他背上,責初在邊上看著他一副任人擺布的樣子,心想他也有今天。
等護士走了,責初把水杯遞到儲定池面前。
“我手廢了,你發發善心,喂我喝吧。”儲定池說。
“你傷的是右手,又不是兩只手。”責初沒好氣道。
“左手也提不起力氣,右手更別說了。”儲定池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責初看了看他一動不動垂著的右手臂,想到邱子覺說的話,心想不會真的廢了吧,但看見儲定池那張臉,就又想,廢了就廢了吧,以后要是吵嘴動手,他還能自動讓一只手。
“我叫護士小姐進來。”責初說。
“怎么又叫護士,人家跑來跑去的,煩不煩。”儲定池臉上的肌肉恢復了,說話也不再含含糊糊的。
責初見他說話利索了,腦袋里突然一下子像被什么擊中似的,醞釀了一會兒,說:“我看你挨了一槍,就流了點血,氣色再好點就瞧著跟沒事兒人一樣了,真厲害,不愧是軍事學校出來的人。”
“你這叫什么話,什么叫流了點血,我一條手臂的血都快流干了,我現在痛的要死,不過當著你的面,不說罷了。”
“痛你就喊,我又不會心疼。”責初把杯子往床頭一擱,說,“水給你擱這兒了,你要是真渴的厲害,怎么都是喝的到的。”
儲定池見她一副要走的樣子,說:“我們好歹是夫妻,我從鬼門關走一趟,你就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
“你猴精似的一個人,鬼門關多高,奈何橋多長,你怕是都算計好了吧,要我關心什么。”責初說,“那刺客離你多遠,子彈從什么位置過來,左偏一點右偏一點,都不是你要的結果,對不對?”
儲定池愣了一下,然后當聽了個笑話似的笑了笑,說:“你哪兒聽來的這些話。”
責初仰起頭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梧桐葉子,說:“你倒也不必把我想得太笨。”
“可我也不放心把你想得太聰明。”儲定池說。
責初手插進兜里,聳了聳肩說:“張大帥根本沒要你去接邱子覺,那一槍也不是對著你的,可打在你身上,剛好有用處。”
“哦?這一槍除了叫我疼個半死,連叫你心疼一下都沒有,還有什么用處?”儲定池一副愿聞其詳的表情。
“用處大了。”責初說,“這一槍打在你身上,可把大總統這個親日賣國賊的罪名給坐實了,不光如此,你搶在張大帥之前,先一步救走邱總理的兒子,不光討了總理府一個人情,人人也都會夸你重情重義,知恩圖報,不論之后張大帥要不要來追究,你都在道義和口碑上占了上風,也難怪他暴跳如雷,得民心者得天下,’愛國將軍’這張王牌,你拽得死死的,叫他梁張二人,怎么再同你爭?令帥,佩服!”
儲定池一副安寧地表情聽她說完,邊聽還邊點頭說:“我確實小瞧了我的太太。”‘
責初見他被自己道破也不慌亂,突然沒了自信,小心翼翼地問了句:“我哪里沒說對?”
儲定池挪了一下有些發麻的左肩,默了一會兒才說:“日本人采取‘菊分根’的政策,像菊花分根移植一樣,把資本輸到中國來,用大量借款以騙取中國種種特權。梁氏公開地、秘密地,同日本人簽了多少這樣喪權辱國的條約。梁氏倒臺是遲早的事,他自取滅亡,我這一槍不過是順水推舟。至于張克,他垂涎大總統的位置已久,既然他這么想坐,那我當然要幫他一把。”
責初突然又覺得猜不透他的心思了,她想也是,自己好像從來都不知道,儲定池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當大總統?”
儲定池笑起來說:“我就說,還是不能將你想聰明了,這大總統誰當不是當,我又去湊這什么熱鬧呢。曹晉當了兩日,竇為安當了六日,賈順呈算多,當了十七日,可到梁昭元這兒就整整當了六年,為什么?”
責初想了想,說:“因為他手里有兵?”
儲定池頭一仰,靠在高枕上,目光對上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織燈,眼前撞出斑駁的光影,他不緊不慢地說:“他不光有兵,他還有地盤,岵邊六省的土地和四十萬大軍,才是他手里真正中華民國大總統的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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