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孔由艾來來去去那么多回,責(zé)初這是頭一次到火車站送她。
遠處月臺上的燈壞了一盞,褪去了一個斑駁角落的顏色,責(zé)初站在進站口前,在汽笛和人群的喧囂中欲言又止。
這個世界上懂她的人中,始終有孔由艾一個,那些難說出口的勸誡和好意,孔由艾不是不知道。
“你說吧,如果非要說的話。”
又一輛進站的火車一長聲鳴笛,催促她快把那些話說出口。
“十律,離開誦觀吧,你會找到更好更合適你的人的。”
孔由艾長長地嘆了口氣,心平氣和地說:“你們越是勸我理他遠一點,我就越是想和他在一起。”
“十律,你一向拎得清,怎么到了誦觀這兒,就頭腦發(fā)昏了呢?”責(zé)初見她言語果斷,就心急解釋給她聽說,“誦觀他不是壞人,可他已有家室,你若定要與他相處,你便就成了壞人。”
孔由艾放下手里發(fā)沉的箱子,站直身子認真同她說:“他與上杉的婚姻名存實亡,我什么都不強求,只做他心靈的伴侶,憑什么這樣我就成了壞人?”
責(zé)初搖頭說:“他的婚姻如何是他的事,你不強求便是不叫他擔(dān)責(zé),他喜歡你就在你身邊陪你,他厭倦你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別人只會看見你同有婦之夫廝混,議論你笑話你,到頭來受傷的只會是你自己,我不能看你冒這個險。”
“我愿意冒這個險。”孔由艾不退讓,揚起頭堅定地說,“我甘愿,他值得。”
“十律。”責(zé)初拉住她的手臂,不死心地想再拿話勸她。
孔由艾彎腰拿起腳邊的手提箱,神色堅定地說:“火車快開了,我該走了,你有事還是打我巷海的電話。小初,什么是悲劇?得到的東西不是我想要的才是悲劇,你隨我這一次吧。”
“十律,你還是再想想。”
孔由艾緩緩抽出手臂,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說:“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
責(zé)初想伸手去抓住她,兩只手臂卻沉得一點都抬不起來,孔由艾和她微笑告別,提著箱子轉(zhuǎn)身往門里走。
“站住!”
責(zé)初嚇了一跳,還未等的及回過神,就被身邊一個熟悉的身影往旁撞了一下。
孔由艾聽到聲頭也沒回,匆忙拉大步子就往里逃。
孔戰(zhàn)儒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拉住她,不由分說地把她從人群里拽了出來。
“哥你放開!我不是小孩兒了,你不能這么管我!”
孔由艾的手提箱在慌亂掙扎中砸落到地上,孔戰(zhàn)儒身后跟著的副官立刻走上去拿起來,責(zé)初被眼前這場突然的鬧劇驚得一恍惚,等二人經(jīng)過自己身邊時才反應(yīng)過來伸手拉住孔由艾。
“孔戰(zhàn)儒你做什么?有話好好說,這是你妹妹!”
孔戰(zhàn)儒停下腳步,拽著胡亂掙扎的孔由艾,還沒站得穩(wěn)當(dāng)就先投來憤怒的目光,沒給責(zé)初眼神躲閃一下的機會。
“這件事你別管了。”
孔由艾一只手用力想掰開他扣住自己的手指,卻無奈力氣不如他,只能委屈地在他身后說:“大哥你放開我,我骨頭要被你捏斷了。”
責(zé)初實在想不到哪件能讓他生氣成這樣的事是與自己沒有關(guān)系的,但此刻擔(dān)心著孔由艾,無暇顧其他,只好言勸他說:“你別這樣抓著十律,你們舞刀弄槍的手,容易傷到她。”
孔戰(zhàn)儒微微松了點手上的力氣,眉心依然深皺,把孔由艾拉到身前說:“你別想再騙我和家里人,這段時間你就給我老實待在頂荊,只要那個人還賴在巷海,你就別想回去!”
孔由艾站穩(wěn)了身子和他頂撞說:“你講不講道理!憑什么把我扣在頂荊?我還要回巷海上班!”
“你不準(zhǔn)上班!”孔戰(zhàn)儒怒不可遏地沖她吼道,“你要想好好回巷海生活,就必須和那個人斷干凈,否則想都不要想!”
孔戰(zhàn)儒雖然待人冷漠,對下屬嚴(yán)厲,但跟這個妹妹一直都是軟言軟語的,責(zé)初頭回見他們兄妹這么針鋒相對,一時間想勸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以為你真的能只手遮天嗎?”孔由艾一刻也沒停下掙扎,被孔戰(zhàn)儒握著的手腕已經(jīng)紅腫發(fā)紫,看著他的雙眼也泛紅,執(zhí)拗地昂著頭說,“一個裘光勛還不夠,現(xiàn)在又是葉誦觀,哥,我不說不代表我不清楚,是因為你是我大哥,但你把我當(dāng)做過你妹妹嗎?我究竟是你妹妹,還是你手里的玩偶?一切都要聽你的話,如你的愿?如果我一定要跟葉誦觀在一起呢?你是要送他一顆子彈,還是一把刺刀?”
責(zé)初驚愕地看著眼前的二人,這出鬧劇的開始時間比她想象得還要早,其中的是是非非也遠比她想的還要復(fù)雜糾結(jié)。
孔戰(zhàn)儒慍怒不褪,神色也不躲閃,沒有解釋也沒有為自己開脫,只冷著聲說:“你是我妹妹。”
孔由艾還是被孔戰(zhàn)儒強硬著帶走了,他的副官是個心思細的人,沒急著跟上去,提著孔由艾的手提箱走到責(zé)初面前說:“下官叫車送少夫人回去吧。”
責(zé)初不安地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只倉促敷衍地跟孔戰(zhàn)儒的副官說:“不用了,家里的司機等在外面。”
方才的爭執(zhí)惹人閑眼,但還好火車站里也多是趕路人,行色匆匆顧不多眼前的熱鬧,看了一會兒便盡數(shù)散去了。
責(zé)初收斂神色,瞧著又一波到站的乘客從出站口魚貫而出,就逆著人群抬步往外走,剛踱到廳外的鐵柵欄前,遠遠望見前面燈光下提著行李箱的邱子覺上了汽車。
她本只覺巧,但腦子里卻突然閃過一絲不合情理的差錯,回身望向到站口那個新掛上的牌子,方才進站鳴笛的車不是來自巷海也不是來自承天,而是南方的苘州。
責(zé)初心下一驚,待回過頭已不見車影。
她思來想去都覺得其中關(guān)系不簡單,這會兒只想著同儲定池講一聲,回到家卻依然不見他人。
田媽見她心緒不寧地在窗前走來走去,上來安慰說:“小姐要不要差那個高副官去問一聲,看看姑爺要忙到什么時候,總好過這么干等著。”
責(zé)初瞟了一眼馬燈高照的院子,搖頭說:“快過年了,肯定忙的。”
庭院里的阡阡梅樹下悉嗦有聲,像磨了邊角的松木門咯吱掛響,又像滿腹心事的少女唉聲嘆氣。
自火車站一別,責(zé)初便再無從得知孔由艾的消息,她往十瀑胡同跑了兩日,只見著空蕩蕩的公寓,再給孔家巷海的宅子打電話,下人也半句不肯多說。
她無旁法,只能每次都來十瀑胡同碰碰運氣,又正好借此躲了一躲老太太。
這日課上得遲了,她趕到十瀑胡同時已經(jīng)沒幾家燈火亮著,孔由艾的公寓依然黑著燈,她站在樓下,失望又意料之中地呼出一口流云般的霧氣,正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去,卻聽見樓道里傳來乒鈴乓啷的聲響,像玻璃瓶子滾了幾個臺階。
她趕緊跑上去,出乎意料地看見樓燈底下,抱著酒瓶一臉醉態(tài)的孔由艾。
“十律!”責(zé)初跑上去扶住她,看了眼腳邊兩三酒瓶,捏著瓶口拿起來掂了掂,松了口氣,跟孔由艾說,“你怎么坐在這里喝酒啊,快點起來。”
孔由艾瞇著眼看清了她,舉起手上的酒瓶笑起來說:“小初,我請你喝酒。”
“喝什么喝,你都醉了。”責(zé)初抱著她的肩膀想拉她起來,卻被她做勁一道給拉了下去,膝蓋磕在樓梯上麻了一陣。
孔由艾擺手說:“我沒醉,我才買來喝了兩口,我都還認得你呢。”
責(zé)初邊揉著膝蓋邊訓(xùn)她說:“酒量小口氣大,汾酒都敢抱著瓶子喝,若我今天不到,你是不是想一個人醉死在這里?”
孔由艾笑著笑著突然眨眼擠出幾滴眼淚來,抱著她的手臂說:“我大哥把我關(guān)在他的小樓里,我好不容易逃出來,可怕火車站也有他的人在,逃也逃不出頂荊。他逼著我跟誦觀講分手,說否則就要一輩子這樣關(guān)著我,如果是這樣,那我倒不如今天就喝死在這兒。”
責(zé)初捏著袖口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又拍了拍她的臉頰說:“他這么做是不對,但你講這樣的話真是太叫人傷心了,如今且不管你愛的是誰,愛成這個樣子,已經(jīng)不值得。”
“值得。”孔由艾用力拽了一下她的手臂說,“你罵我糊涂看不開,當(dāng)自己假裝瀟灑,輕易放手就高明嗎?”
責(zé)初喉頭發(fā)緊,側(cè)過身半晌才說:“我從沒覺得哪樣更高明,但你和誦觀這件事有對錯之分,我不希望你再這樣下去,毀了自己。”
“對錯?”孔由艾抹了把臉,舉起酒瓶猛灌了一口酒說,“令帥可以娶我們家的女兒做姨太太,我卻不能做誦觀的紅顏知己,這世道哪有什么對錯,不過都是拿權(quán)者的喜惡罷了。”
責(zé)初搶過她手里的酒瓶說:“離開誦觀吧,做回原來那個漂亮的孔十行不行?算我求你。”
孔由艾低頭看了眼兩手空空,搖頭說:“不行。”
“算我求你。”
孔由艾一把推開她,扯著嗓子說:“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風(fēng)從樓道口灌進來,責(zé)初眉眼沉重地嘆了口氣,看她抱了抱手臂,就沉默著脫下自己的大衣披到她身上。
孔由艾低頭瞥了一眼身上的外套,順手拿起邊上另一瓶酒,晃晃悠悠地碰了一下責(zé)初的臉頰說:“我沒想著跟他結(jié)婚,對那位原配夫人也沒有惡意,戀愛是戀愛,結(jié)婚是結(jié)婚。”
責(zé)初恨她講出這么亂來的話,氣說:“你真是瘋了,為愛昏了頭。”
孔由艾反而放肆地放聲笑起來,握著酒瓶子的細頸,一根手指指著她鼻尖說:“我想跟他在一起,就甘愿被人說,我也勸你們,凡事別太奢望兩全,免得最后兩頭蹲空。”
責(zé)初輕推開她的手,想去拿她手里的酒瓶子,卻被她迅速又磕絆著躲開了。
孔由艾抱著瓶子,往身后的墻上一靠,突然委屈地像個沒人要的小女孩,紅著眼糯著聲說:“一個人很寂寞的。”
責(zé)初皺眉,上去輕拍她的背哄說:“你怎么會是一個人呢?你有你家人,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做你最好的朋友的。”
孔由艾乏力地垂著眼,搖著頭縮著身子抽泣說:“我是說,心上人不能陪你白頭,很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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