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四十年代。廣東信宜縣桄榔村。夜，萬籟俱寂。

        村中有一個小鎮，是縣城鎮隆西行的必經之地。突然，狗吠聲響起來。

        朦朧的月色、暗淡的星光，映照著安然酣睡的小鎮。小鎮北面走來一個人。近了，那人的面容隱約可見：中等身材，瘦削臉龐，一雙眼睛在夜色中炯炯有神他，就是游擊隊員林俊昌。

        道路旁邊，兩排泥磚房子蜿蜒建造。有家窗戶，透出微弱的燈光。接著，門吱地打開了。

        主人探出半顆腦袋，像獵狗那樣吸吸鼻子，立刻又縮了回去。  他耳尖，人也警覺，很快聽到了北面響起了嘈雜聲。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屋子里的燈光熄滅了。所有聲音停止了。就是偷吃的老鼠，也似乎停止了動作，豎起耳朵聽，聽夜！

        林俊昌看遠處，微光中現出灰白的路面。路在小鎮里上了一個坡，又從坡上滑下去，轉了一個彎，便出去了。路一出小鎮就是田野。前面沒了人家，也就沒有了理想的隱蔽之處。

        林俊昌到了最南面的屋子，貼墻聽了一會，然后閃到后面去藏身。

        屋子里有了聲音：“媽，有人的聲音……會不會是土匪？”

        做媽的警告：“別說話。再開聲敲你一鑿！”

        不一會，一隊人馬從北面沖了過來。那耀武揚威的腳步、無所顧忌的叫喊，打破了山村特有的寧靜。

        時有好事的人睡不住了，心里有手抓著似的，想盡快知道外面的事情。這人踮起腳尖，從窗縫往外看，便看到了閃閃爍爍的松明火把。很多人在火光中影影綽綽，模糊不清，但聽聲音，就知道又是那些無惡不作的國民黨反動派欺負百姓來了。此時，聽得梁耀閭咬牙切齒說：“挨家挨戶搜！”梁耀閭是桄榔西鄉公所的副鄉長。

        有鄉兵嘟噥說：“如果偷槍賊根本不存在，那就白追一晚了。”

        梁耀閭冷笑：“你沒個耳么？沒聽到狗叫么？沒看到路上踩死青蛙了么？偷槍賊肯定跑在前邊，笨蛋！”

        還有鄉兵說：“會不會跑遠了？”

        “放你媽的狗屁！”  梁耀閭怒不可遏，“我們咬著‘老鼠尾’追，就是給他翅膀，又會飛得到哪兒？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在這骨折眼上，他最怕的，莫過于軍心動搖了。

        又有鄉兵說：“三更半夜折騰，會讓人怨聲載道，指背脊罵我們是‘刮民黨’，生孩子沒屁股，斷子絕孫”

        “混帳！”梁耀閭惱羞成怒，“你個小子究竟替老百姓說話？還是為黨國著想？是共產黨派來的吧？下次再說這不三不四的話，看老子崩了你不？”說著，一揮手：“還站著干什么？等屎吃呀？搜！”

        那些國民黨鄉兵便踢門、砸窗，逐家挨戶搜查。最后，每個鄉兵都垂頭喪氣回來，報告說沒發現任何可疑之人，以及痕跡。

        其實，是誰偷了槍，沒人知道，又哪看得出來？不過，沒沸沸揚揚搜查一番，又似乎說不過去的。大冷天，梁耀閭的額上還是滲出了汗珠。他做夢也想不到，就是到廁所撒一泡尿的功夫，放在床頭的短槍便不翼而飛，剛好，他看到一個黑影從窗口溜出去，便帶著鄉兵追趕而來。此時，他用手槍，不，是手脂頂歪帽子，罵：“飯桶！再搜不到，看我把你們一個個都崩了不？”

        有人捂嘴竊笑：“手上都沒槍了，還怎么崩人？”

        很快，那些鄉兵排成了一字縱隊，向旁邊的屋子過去，他們手里，一人舉著一把火。

        不一會，踢門聲、砸窗聲、哭叫聲、狗吠聲嘈雜一片。整個小鎮，亂得像一鍋翻滾的粥。

        梁耀閭一擺手，過來一個鄉兵。

        梁耀閭說：“喊話！”

        那鄉兵便站在路中央，扯著破鑼嗓子喊叫起來：“各位鄉親父老，我們梁鄉長說了，誰敢窩藏偷槍賊

        “這也能說的么笨蛋!”梁耀閭罵。

        那鄉兵立刻改口：“對了，不是偷槍賊，是偷雞賊----誰敢窩藏偷雞賊，小心你們的腦袋，誰敢放走偷雞賊，也得讓你們的腦袋搬家你們趕快把偷雞賊交出來！”“偷槍賊”換成了“偷雞賊”。

        “捉一個偷雞賊就這樣大張旗鼓，我家的牛不見了，報官也沒人理呢，偷雞的捉，偷牛的就不管了，真是允許偷百姓的牛，就偷不得官府的雞”一間屋子里有人發泄不滿。

        梁耀閭早已氣炸了，帶著兩個鄉兵過去，一腳踢開門，正要發作，卻聽對面屋子里“轟隆”一聲，接著哭聲響起來。一個叫范五婆的老太婆拿著掃帚，把一個鄉兵劈頭蓋臉地忙打了出來。

        梁耀閭轉身，迎著那鄉兵過去。

        鄉兵看梁耀閭一眼，狼狽地繞身過去。

        等到范五婆的掃帚打到身上了，梁耀閭才威嚴地咳了一聲，喝道：“大膽！”

        “鄉長也膽打，吃豹子膽？！”有鄉兵咆哮一聲。

        果然，范五婆雙手一抖，掃帚掉到地上。她盯著梁耀閭，顫聲問：“你是當官的你說，你要搜查，叫你扯了人家的被？”

        又問：“你要搜查，叫你摸人家的身子？”

        還問：“你要搜查，叫你坐塌人家的床？”

        也問：“你要搜查，叫你”

        梁耀閭進門去，立刻明白了原委。他的面前，站著一個漂亮的姑娘。那姑娘二十出頭，窈窕身材，眉清目秀，扎著兩條辮子，如同一朵花羞澀地開在草地上。那姑娘穿著一件碎花衫，左肩膀被撕了個洞，嘴角緊抿著，似有血絲滲出來。她扯著衣角，見不得人似的閃在墻角躲避。

        旁邊的床，像一間再經不起日曬雨淋倒塌的屋子，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

        梁耀閭笑了起來，拍胸口說：“別怕，有大哥我在！別怕別怕”

        那姑娘緊緊地摟抱住胸口。

        梁耀閭忍不住一笑，說：“哦，原來是你偷了我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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