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秋波番外
安德羅住在兩國邊境的一個小鎮上。
因為父親要娶繼母的事,他跟家里鬧得很僵。他說,只要我在,那個女人就別想進門。那個年輕的女人只是貪圖財產,而他可悲的父親卻完全看不出來。
父親并不在乎他怎么想。父親和繼母舉行婚禮時,他獨自待在閣樓上拼裝鐘表拼了一整天。
新入門的繼母不是省油的燈,人前對他溫和關心,人后卻不時諷刺挖苦他,甚至故意侮辱他故去的母親。他和繼母的矛盾不斷升級。
他知道繼母一直在給父親吹枕邊風,但他一點都不在乎。
父親原先是愛他的,但慢慢的,對他越來越不滿,怎么看他都不順眼。他也不在乎。
他繼續一日日的悶在閣樓,全身心投入到繪制圖紙和拼裝中。他想,他不在乎那兩個人怎么是怎么想他的,畢竟,他總有一天要離開這里。而在那之前,他還需要再忍耐一段時間。
但從那天起他的幻想被徹底擊碎了。
他頭腦聰明,成績一直很好。
他想離這個父親、這個家庭越遠越好,所以當初鄰國大學向他拋出橄欖枝時,他想也沒想就接受了。
繼母對他更加不滿了,但卻面兒上不顯,暗地里說服他父親不要送他去上學。他并不理會父親明里暗里的阻攔,自己開始打零工攢學費。
他想,等離開了這里,一切都會好起來……
那天,酒醉的父親罵罵咧咧沖上了閣樓,揮舞著手中的酒瓶,辱罵著他“總是造出些無用的、狗娘養的東西”。
他皺著眉頭要求父親出去,但父親反而被激起了怒火,掀開他將他這些年的發明全都打砸了。
他沖上去想要阻攔,卻被父親揮舞著的酒瓶砸中了手臂。
看到他胳膊上的血,他那父親好像清醒了些,蠕動著嘴唇想辯解些什么。安德羅一把推開了他,頭也不回沖出了家門。
他拼命地跑,決心要逃離這個地方,決心再也不會來了。
邊境緯度很高,雖然才剛秋天,河水卻已經要結冰了。
他十七歲,帶著打工掙來的學費,帶著受了傷的手臂,偷偷過了邊境河。
再醒來時,兩個姑娘正盯著他看。
他對于華夏語一竅不通,姑娘們便找來村里懂俄語的村民來幫忙翻譯。
她們告訴他,發現他暈倒在河岸上,就把他給抬了回來,順便幫他簡單處理了手臂上的傷。他試著動了動,卻發現右手毫無知覺,想來是傷到筋了。
他告訴姑娘們他叫“安德羅”。
兩位姑娘也介紹了自己,她們都姓李,于是他管梳了麻花辮、年齡更小的那位叫“李”,管年長的那位喊“姐姐”。
他告訴兩位姑娘,他打算去華夏國南部一個省上大學。問清了學校的名字,那個他稱呼為“李”的姑娘明顯眼睛亮了一下。她告訴他,她也考上了這所學校,馬上要出發去那里學俄語。她開心地邀請他,等他養好傷了一起出發。
他過意不去,想要給兩位姑娘錢。
兩位姑娘看他拿出錢有些詫異,讓他把錢收回去。他堅持要給,兩位姑娘有點兒無奈,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兒。最后姐姐跟他說:“我們不需要你的錢,如果你真的想報答,就教我妹妹俄語吧。”他答應了。
李是個眼睛很大的姑娘,安德羅教她發音時,她總是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模仿一遍他的發音然后問他對不對。
在李跟隨他學俄語時,他也在跟她學華夏語。慢慢的,他的注意力不再只專注在華夏語上,他自己都沒注意到,有時他會看著她的眼睛、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發呆。
后來,當他回首過往,他發現在邊境村莊學習華夏語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他們一起前往南方的大學。
李曾經笑著跟他說,他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清澈的湖水。
安德羅說,你的眼睛才是最漂亮的眼睛,清澈見底,比秋天的河流還要清澈。
李說,你是不是想說“秋水”?我們國家有這個詞。
他這才知道,形容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睛時,華夏國人用詞無比準確浪漫。
李還告訴他,還有一個詞叫“暗送秋波”。
他問她這是什么意思,李笑著不說話,對著他不停地眨眼,告訴他這就叫“暗送秋波”。
安德羅也笑了,說,不對,這是“明送秋波”。
大他們一屆的姐姐就溫柔地看著他們嬉笑打鬧。她也湊過來,盯著妹妹的眼睛不停地笑,說,這個是不是叫“望穿秋水”?
雖然右手始終毫無知覺,但安德羅以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過去,現在一切都在變得更好。但他不知道,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
當他發現繼母找來時,血液都涼了。
他不明白,為什么那個女人要像一條毒蛇一樣死死咬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破壞他本該美好的生活。她裝出好母親的模樣,勸他回到他年邁的父親身邊。
他吼他,讓她滾回去,自己和那老頭再無瓜葛。
向來惡毒的繼母卻開始滾眼淚,他察覺出怪異想要離開,轉身卻看到李和姐姐還有其他同學正推門而入,顯然全都聽到了。
他明白過來,這是毒蛇的圈套。
他追上去解釋,李和姐姐選擇相信他。但其他同學卻抱著獵奇的心態開始在學校里傳播謠言,他們憑借著惡劣的想象,編造出倫理大劇,嘲諷他是個“沒良心的異國人”。
李和姐姐頂住壓力,幫他澄清了一次又一次,但相信的人微乎其微。他以為自己這一次和過往任何一次一樣能抗住的,直到他聽到關于李的謠言。
他曾經在李和姐姐家借住的事被好事者爆了出來。造謠者添油加醋,誣陷兩位姑娘的清白;學校里聽信謠言的人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著兩位姑娘,貶低她們,說她們不自愛。更有甚者,惡劣地走近她們問她們多少錢一晚。
人群狂歡著,完全不在乎事實真相如何。只管添油加醋、四處傳播,三個人被謠言的洪水淹沒。
安德羅還能忍受,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的李逐漸崩潰。那雙曾經秋水般的眼睛里現在盛滿了惶恐和無措。他問李發生什么了,李卻支支吾吾回避了過去,只說讓他別擔心,她扛得住。
后來事情越鬧越大,傳到了老師那里。
在被老師約談后,李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去找姐姐,想知道老師跟李說了些什么。他懇求著她,眼淚控制不住地流。
但姐姐看著他的目光復雜,好像第一次認識他,對他說:我真希望從來沒有救過你,帶著你的母親滾回去。
他不明白姐姐是什么意思,想要追問,姐姐卻決絕地轉身而去。
發生了這么多丑聞,甚至還出了人命。學校將他勸退了。
當他那父親來接他回國時,他那繼母正站在路的那頭向他微笑,看上去像條吐著毒信子的蛇。
安德羅明白過來,繼母一定悄悄找過李和姐姐,在她們瀕臨崩潰時,向她們虛情假意地吐露她編織好的謊言。
憤怒下他撲過去扼住她的脖子,但因為右手一直使不上力,他父親一拳便將他打倒在地。他趴在地上,發誓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回了國,他就走了法律程序和他們斷絕了關系,然后又一個人返回華夏國。他會俄語,華夏語也說的很好,又會繪圖和機械,在當時的華夏國很快混出了名堂。他繼續著自己的生活,但從沒忘記仇恨,他始終被噩夢和愧疚折磨,每一天都在設想著什么時候回國報復。
如果他沒有這樣的父親,如果他沒有逃到華夏國,如果他的右手還有知覺,如果……
如果,他當時及時趕到,不給繼母任何傷害姐姐和李的機會,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沒幾年,年邁的父親突然病逝了。他的繼母拿著一份遺囑對他極盡嘲諷,那份遺囑上寫明將財產全部留給她。
但當她去清點時,終于傻眼了:安德羅父親名下其實根本沒有多少財產,莊園、田地、金錢等全都歸安德羅早就病逝的母親;而母親在臨終前就秘密找了律師,將這些全部移到了安德羅名下。
安德羅從律師朋友那得知了消息,他想笑,卻笑不出來。
他那惡毒繼母被他那更加自私的父親給騙了。他實現了報復的目標,但卻是憑他早就入土的母親。
他一點兒都不覺得暢快,他只覺得可笑。
多滑稽啊,多可笑啊。一直以來,他都是什么都來不及做,命運便專橫地給他結局。
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但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那些家伙再慘又有什么用呢?李再也回不來了。
她倉促離開時,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表白自己的心意。
后來的某一天,安德羅突然發現窗外有一只藍色的小鳥。它用喙敲兩下窗,示意他放它進來。
他開了窗,小鳥輕快地躍進來,將一個小而精致的深紫色卡片放在他手邊,撲簌兩下翅膀,飛走了。
卡片上寫著他從未見過的文字。
他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轉頭繼續工作。
他依稀記得自己當天晚上好像做了一個美夢:在夢里,李和姐姐都好好的。他們一起打敗了一個怪物,獲得了美好的結局。
在李教他華夏語時,曾經還給他講過華夏國的風俗和迷信說法。
她曾經提到過:在華夏,人們相信逝去的親人、愛人會給自己托夢。
他曾經只把這當趣聞聽,但現在他愿意相信這是真的——
李專門回來跟他告別。
告訴他:不要再自責啦,要好好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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