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討厭瑞貝卡嗎？”布加拉提拿著菜單，輕輕靠在椅背上。

        “什么？”福葛一驚，“不。為什么這么覺得？”

        布加拉提捻了捻厚實的紙頁：“因為你最近表現得我覺得最近你有點躲著她。”

        福葛攪了攪咖啡：“啊。那大概是你的錯覺吧，最近大家都忙。”

        布加拉提愕然抬頭。他還沒來得及冷笑，就見到餐廳侍者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布加拉提先生？有人找您！”

        他匆匆站起，仍不忘抽出寶貴的幾秒鐘回身盯著福葛：“最好是我的錯覺，福葛。和諧相處，別在內部出問題。”

        福葛默然凝視桌上加糖加過了的咖啡。他和瑞貝卡在任務前其實關系還好，七天里瑞貝卡來餐廳的時間不算長，聊天內容也相當謹慎，因為不涉及過去也不能涉及幫派，基本上沒什么好聊的。但開著玩笑吐著槽，聊著毫無營養的街道軼事，七天下來，他們也算得上熟悉了。

        瑞貝卡的突然加入，福葛也沒什么意見。開玩笑，他一個十四歲剛過的未成年人哪來立場質疑瑞貝卡的年齡？小隊嚴重缺人，他甚至樂得有個人來分擔他龐雜的書面工作。

        問題出在任務當晚。

        彼時瑞貝卡的加入終于被布加拉提所認可，小姑娘心花怒放，按布加拉提的要求去找福葛。

        福葛正在處理街尾倉庫里的雜魚，瑞貝卡突然推開破門一腳踩進毒氣區，嚇得他一口氣沒上來。最可氣的是，始作俑者還一臉無辜地喊他去吃晚飯。

        那畫面相當驚悚——瑞貝卡兩步踩在致命的病毒里面，身邊紫光閃閃，腳下一坨一坨化成暗紅色泥漿的暴力分子，卻像絲毫沒有感覺到不對一樣，說完還燦爛一笑。

        本來也沒什么，一時的驚嚇，緩一下也就過去了，除了無視病毒的部分稍顯特別，瑞貝卡不過是展示了一下她對于新工作的適應罷了。福葛立刻理解了布加拉提的意思，示意她等一會兒，小姑娘也就從善如流地坐到儲物柜上，饒有趣味地看著紫煙繼續戰斗。

        福葛被她看得心里發毛。畢竟這是頭一次，有人能坐在紫煙的攻擊范圍內觀戰，福葛自己都極少在這么近的距離下看它。沒幾分鐘他就繃不住了，一方面被盯著一舉一動讓他憶起童年時課桌前那監視般的身影，另一方面，瑞貝卡以一種他不習慣的眼神望向紫煙，這種看穿靈魂般的視線讓他不適。福葛只恨不能立刻收起替身離開這里。

        偏偏這時，小雞毛撣子頭還唯恐天下不亂地開口了。

        “真有趣。這樣的戰斗天賦，為什么要抗拒呢？”

        精準踩雷。

        福葛當時心態就不太好了。他僵硬了一瞬，艱難地說：“這可不是什么天賦。我不明白，你管隨時隨地可能死在自己的替身之下叫天賦？”

        接著，努力無視瑞貝卡的存在，確認了一下周圍情況，福葛特別煩躁地收回紫煙。然而縱使他煞費苦心按耐住怒火，始作俑者卻完全沒注意這微妙的氣氛。

        任性的女孩不依不饒地想跟他交流：“別這樣說。我的力量和速度都是生前的水平，要是被你的替身來一下大概要飛出去好幾米，唉，真羨慕你們這些近戰選手。而且你的能力其實很好用啊，不像我只能移動位置，限制還特別多。啊對了，正好布加拉提讓你快點回去，福葛，你不要動啊，讓我看看瞬移能不能載人”

        瑞貝卡說著就伸手拉住福葛的左臂，也不管福葛那怪異的僵硬，硬是把人往置物架投下的陰影里帶。

        福葛被她的叭叭氣得思維黏滯，迷茫間感到手臂被抓住，黑影靠近他，將他強行拽到木架的角落，這身影與記憶中的另一個重疊，腦海里寡言的少年無力地呼喊著，令他幾乎眩暈。內心深處尖銳糟糕的回憶被喚起，還沒等思維追上腦子，紫煙就附著他的右手狠狠出拳，力量有余精準不足，堪堪擊中瑞貝卡的肩膀。

        女孩躲了一下避開要害，吃痛地跌倒在地。

        “別碰我。”福葛在原地微微顫抖，嗓音虛弱而嘶啞。他的右臂上攏著紫色的影子，所幸雖然擊中了瑞貝卡，卻沒有弄破紫煙拳頭上的病毒膠囊，好歹免于就地暴斃的命運。

        瑞貝卡的反應相當奇怪，她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挪了挪撐在一坨原本是人的漿糊上的手，未果，接著表情特別空白地抬頭看著福葛，就這么看著。

        福葛深深地呼吸再呼吸，終于抓住了自己的理智。他和瑞貝卡無言對視了一會兒，驚慌地后退兩步，撞開門，逃離了這怪異的寂靜。

        之后兩天他們沒再見過面，甚至連瑞貝卡入隊的說明也是布加拉提轉述的。不好說是誰躲著誰，也確實有他們都忙于提交報告和處理后續的原因，但既然布加拉提態度堅決，以近乎命令的方式讓他去打破這尷尬的氣氛，他也不會推脫責任。

        福葛終于不再折騰他那杯可憐的咖啡，決心等下次見到瑞貝卡就跟她道歉。

        “瑞貝卡？”布加拉提回來拿東西，“你看起來心情不錯。”

        福葛悚然抬頭，瑞貝卡就站在他對面，看樣子已經不是剛到。這家伙，以前有這么難以察覺嗎？

        “我高興得這么明顯？”瑞貝卡戳了戳自己的臉，“過來的路上碰到一個以前的朋友，他過得挺不錯的。”

        布加拉提看看福葛，又看看她：“雖然想聽你繼續說，不過很遺憾，波爾波找我比較急，先走了。”他臨走前還不忘手勢示意福葛“好好相處”。

        室內空氣稍許僵硬了一下，福葛做了下心理建設剛想開口，卻見瑞貝卡一挺腰板，先聲奪人：“福葛，前天的事我很抱歉。”

        福葛懵了。

        “說實話，今天碰到老朋友我才想起來，”瑞貝卡撓了撓臉，“我這人性格真是有夠糟糕的。又任性又刻薄，難為他忍了我那么久。說起來我也挺對不起那些高中同學，唉我以前還真挺過分的。”

        福葛：“？”

        “抱歉，遠離社會太久，我都忘了為人的禮貌啦，”瑞貝卡抬頭正視福葛，“被一個什么都不了解的家伙隨意越界，你應該不太舒服吧，是我的錯。”

        “別這樣，你顯得我很沒擔當。畢竟是我沒控制好情緒，還動手了，”福葛無力地嘆了口氣，“我建議還是不要搶著攬責任了，我們都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瑞貝卡皺眉，但還是點了點頭。

        沉默。

        福葛糾結著攪動咖啡：“關于前天的事。你不問你不問原因嗎？”

        瑞貝卡趴在桌上看他：“為什么要問？我沒有窺別人的隱私的怪癖，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福葛干笑一聲，揉了揉臉。他的聲音隔著手掌悶悶地傳來：“胡扯。警局資料室跟你家似的，一開始你不就把我和布加拉提調查得清清楚楚了？”

        瑞貝卡歪頭：“拜托，我才不隨便翻個人資料，你們的事情我還不一定有波爾波了解。而且你不要把警局想象得跟八卦報社一樣好嗎？”

        福葛喝了口咖啡，甜得他差點吐出來，“算了。勉為其難地相信你吧，隊友。”

        接下來的一下午，福葛專心寫報告。瑞貝卡不知道從哪里掏出個本子，對著資料夾埋頭記錄著什么。見福葛看她，瑞貝卡遲疑了一下：“對了福葛，我還有一個問題啦。既然你這么不喜歡用替身，干嘛不用別的方式戰斗呢？”

        福葛頓了一下：“只要我能用。”

        “我可以教你啊，”瑞貝卡眼前一亮，“怎么樣？我炸過索多瑪的□□點，燒過自家公寓樓，還曾用一把女用m36精準輕傷三人，夠格了不？”

        “聽起來并不很靠譜。”

        “但你沒別的選擇，布加拉提更習慣用替身，其他人你信不過。我絕對會是個很棒的老師。”

        “給我幾分鐘考慮一下吧。”福葛摩挲了一下鋼筆，“唔，最近不會再有任務，我時間挺充裕的。”

        “我來準備道具，你用得慣左輪嗎？”瑞貝卡狡黠地笑，“再加上必需的鍛煉。別擔心，咱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她站起來，伸手與他相握。

        福葛這才注意到她涂了紫紅色甲油。和瑞貝卡一身乖巧優渥的扮相不符，她的指尖布滿細小的傷痕，那紫紅色的亮面甲油涂得不太走心，又經歷風浪，已斑駁蹭落。瑞貝卡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恍神間像是看到很久以前。

        瑞貝卡輕輕抽回手，在眼前端詳起來。

        “別介意，我只是”瑞貝卡有些難過，“想起來，我那個朋友，他換了口紅顏色。想想也是，跟甲油同時買的那個保質期已經過了。”

        她的情緒肉眼可見地漸漸低落下去。

        幾分鐘后，瑞貝卡向福葛艱難地笑了笑，苦澀地握緊記事本的絨布封面：“兩年真是好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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