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村衛生站，經過檢查，凌清秋的傷勢并不算嚴重，只是刮掉了塊皮，沒有傷到骨頭，兩人都進行了簡單的消毒包扎，便在她的堅持下，一起去村子里逛了一圈，然后進到幾個村民家里了解情況。

　　經過閑聊，周曉峰確定了凌清秋那些材料的真實性。

　　嚴正軍這個所謂致富帶頭人的頭銜，不過只是富了當地的村干部，就拿高頭村來說，當初征收地皮，大建養殖場，還有承包村里所有的魚塘等等，嘴上說的好聽，帶領大家一起脫貧致富，實際上，每年的分紅，大頭都讓村干部及其親屬們拿走了。

　　起初，什么股份股權的，村民也不清楚這里面的道道兒，村干部們說什么就是什么，一年分個千把塊錢，也沒感覺到什么不妥，可凌清秋來了之后，把真實情況一說，村民們可就炸了鍋了。

　　奈何村支書有嚴正軍、肖光遠等人當靠山，根本不把凌清秋放在眼里，甚至有恃無恐的威脅村民們不準鬧事，誰敢鬧，就讓他一家以后在高頭村混不下去。

　　最后，胳膊擰不過大腿，大家也只能選擇忍氣吞聲。

　　“現在你能理解，為什么我一直硬頂著，不讓他們征收鳳凰溪那塊地皮了吧？你說的那些是有道理，村民們以土地入股，未來旅游業發展起來，有了經濟收入，再以股份的形式分紅，比他們現在苦哈哈的種點農產品收益要高，可旅游業發展起來之后，他們真能享受到紅利嗎？”

　　晚上，兩人在大叔的熱情邀請下，來到他家里落腳。

　　凌清秋坐在床邊，一邊撕下紗布換藥，一邊對周曉峰說道：“有時候，現實沒有那么理想，他們都是無權無勢的農民，文化水平也不高，遇到不公，除了認栽，還能怎么辦？他們鬧，鬧得過在官坪鎮只手遮天的嚴正軍嗎？”

　　“可你只是一個副鎮長，就算加上我，恐怕也阻止不了吧？”周曉峰見她將臉轉向一旁，不敢去看腳踝上的傷口，走過去說道：“我來幫你換藥吧。”

　　注意到她一臉警惕的把腳往后縮了縮，不由得笑道：“緊張什么？就你這點姿色，還怕我占你便宜啊？”

　　“啥意思？我長得不漂亮么？”凌清秋聞言，很不服氣的將臉一揚。

　　“五官倒是長得不差，就是不太注重保養，你要換身土點兒的衣服，往村子里一杵，那就是活脫脫的一小村姑了。”周曉峰揶揄道。

　　“滾！”凌清秋一把將他推開，慍怒道：“不用你幫我，我自己換！”

　　“行啦，開個玩笑，活躍活躍氣氛嘛，還真生氣了？”周曉峰輕輕握住了她的小腿，用棉簽沾了點碘伏，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掉傷口上的藥渣，聽到她吸了口涼氣，微微顫抖了一下，說道：“是有點疼，稍微忍著點兒，馬上就好了。”

　　凌清秋身材不差，一雙腿修長圓潤，只是可能經常去各個村子，走了很多山路，又不做保養，原本很秀氣的一雙腳，腳趾都有點變形，生出了老繭。

　　“你在看什么？”等換好藥后，突然發現，周曉峰居然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在看，凌清秋連忙將腳縮了回去。

　　她才對這男人的印象有點改觀，此刻臉上不免又浮出了一抹厭惡的表情。

　　“別誤會，我只是看到你這雙腳，有點佩服你，說實話，我以前覺得吧，我自己也算是個很有抱負的人了，但現在遇到你，我才發現，真正有理想，有抱負的人是什么樣的，換成是我，我真做不到你這么盡職盡責。”周曉峰嘆了口氣道。

　　“省省吧。”凌清秋譏諷道：“還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真有抱負，就不會剛一上任，就迫不及待的跟向瑜、蘇葉那些女人搞在一起了，說白了，你們這些男人，有幾個是不好色的？遇到有幾分姿色的女人，一勾手指，就不記得自己姓什么了。”

　　“那你也勾勾手指？你要是沖我勾勾手指，我肯定得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周曉峰油腔滑調的笑道。

　　“你做夢去吧，夢里什么都有。”凌清秋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說正事兒，你現在情況也了解清楚了，到底愿不愿意幫我？你分管兩違、城建，如果有你支持我，他們這地就征不了。”

　　周曉峰猶豫了一下，苦笑道：“不是我不想幫你，開發鳳凰溪原始森林，是縣里定的，是歐陽書記的重點政績項目，市里也報批了，我就算去找馬市長也沒用。”

　　“而且有些情況你不了解，我也有我的難處，都以為我背后站著馬市長，但其實來官坪鎮，也不是我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的。”

　　凌清秋聞言，頓時變了臉色。

　　見周曉峰摸出香煙，叼了一根到嘴里，直接一把奪了過去，“要抽滾出去抽，別讓我吸你的二手煙！”

　　周曉峰一愣，無奈的搖了搖頭，知道這是在跟自己耍性子呢。

　　“那行，你也早點休息。”說完，便起身走出了房間。

　　大叔叫高猛，他們家是典型的農村自建房，木質結構，很老舊了，有一個用籬笆扎起來的院子。

　　他和媳婦睡堂屋右側的房間，周曉峰和凌清秋則被安排在左邊的兩個房間，院子里養了一些雞鴨，天黑后已經關進了籠子里。

　　吃飯的時候聽大叔說起，他以前就是個懶漢，這房子還是凌清秋來了之后，找志愿者幫忙重新修繕的，以前不是漏風就是漏雨。

　　包括他媳婦，也是凌清秋給撮合的，打了二十幾年光棍，現在才終于有了這么個像樣的家，有了點盼頭，也難怪會對凌清秋感恩戴德。

　　周曉峰點了根煙，走到院外的小山坡上。

　　只見夜幕下，遠處群山疊影，只有零星幾點燈光。

　　倒是山下，河對岸，一片亮堂。

　　那是一排依山傍水而建的聯排別墅，村干部們住的地方。

　　“這才是官坪鎮的真實情況啊。”周曉峰忍不住嘆了口氣。

　　嚴正軍應該就是靠著將這些基層干部，牢牢地綁在自己編制的利益網上，才能在官坪鎮只手遮天吧？

　　至于老百姓，究竟過的怎么樣，和他有什么關系？

　　掌控了這些基層干部，就等于掌控了一切！

　　周曉峰心里的確很佩服凌清秋，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可要他也做這樣的人，他現在多少有些難以取舍。

　　有些人，在見過了黑暗之后，依然可以堅守初心，但更多的，會選擇成為黑暗里的一部分，這是人性。

　　返回院子里，就看到凌清秋一瘸一拐的拎著個盆，出來打水，那種老式的壓水井，她用起來非常熟練，顯然以前是真沒少幫村民們干活。

　　“你腳受傷了，不方便，我幫你。”周曉峰走了過去。

　　“不用。”凌清秋卻并不領情，冷冷道：“你明天自個兒回鎮上吧，我還有點事情需要處理。”

　　“什么事？”

　　“不用你管。”

　　周曉峰看著這個倔強的女人，明明因為腳傷，使勁壓水的時候疼得嘴唇都白了，卻還要莫名其妙跟自己置氣，干脆強行將盆子搶了過來。

　　“你干什么？”凌清秋卻死抓著不放，怒道：“我說了不用你幫，要你幫忙的地方，你當縮頭烏龜，不用你幫，你非要多管閑事，還什么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就不該對你抱有期待！”

　　“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跟我這兒撒什么氣？我欠你的？我跟你很熟嗎？我自己腳跟還沒站穩呢，為什么要冒著得罪那些多人的風險去幫你？”周曉峰本身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聽到這話，脾氣頓時也上來了。

　　“是，我跟你不熟，那就請你以后離我遠點，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凌清秋目光冰冷的說道。

　　“行，我他媽也是吃飽了撐的，搭理你這種女人，真以為五湖四海皆你爹啊，都得順著你？”周曉峰松開了盆子，氣得摔門進屋。

　　可躺在床上，等心情平復下來，他就有些后悔了。

　　暗想，凌清秋肯定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剛剛卻對她說了那么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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