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冤案
京都城中壓抑的氣氛再次彌漫,雖然這股緊張暫時還沒有波及到民間,可朝堂之上的每一個人都已深深感受到山雨欲來之勢。
元懌近來課業似乎越發繁忙起來,別說陶依連和她同住王府的云卿都甚少能見到她。每日回來只把自己關在居室內讀書,柳文嫣眼見著女兒性格愈加沉悶,心里亦是說不出的憂急。
只有元懌自己知道,或許她也并不真的清楚,她究竟是怎么了。夜間躺在床上時,她便會不由自主想起那日乞巧節上,云卿同她說的話,心里就越發止不住的惶恐酸澀。
“阿姐,怎么算喜歡上一個人呢?”
“一見歡喜是為傾心,朝思暮想是為相思,元懌你,有這樣的人嗎?”
在云卿探詢的目光中,元懌心口沒來由的一動,別過臉去時,靠著她的陶依順著她肩膀滑下,她趕緊去扶,總算讓她掩蓋住一瞬的慌亂。
“沒,沒有!
即使自幼被當以男兒養大,可骨子里元懌仍舊比她那些堂兄表弟多了份天生的敏感愁思。夜間每每憂思感嘆,翌日去到學堂后仍舊要打起精神,這時候她便有些羨慕元恪,不管先生如何敲打,他都能做到始終如一的油鹽不進,仿佛這個世上沒什么煩惱可談。
當然元懌不知道的是,外表大大咧咧的元恪,心里亦有自己的傷口,就像此時的他正跪在龍乾殿中挨罵。
“業精于勤荒于嬉,你瞧瞧你,都廢物成什么樣子了!”郎延拓將手中的書冊狠狠摔到下方跪著的元恪臉上,怒其不爭道:“你爹是皇帝,怎的你就比別人差!來日再讓我聽到你有一點不如你那幾個堂兄弟,我便權當沒你這個兒子,打死了事!”
元恪一言不發跪在下首,臉上被書本抽的火辣辣的疼。
“還不滾!這書背不完便不準睡覺,再出去鬼混,仔細你的皮!
“是!睋炱鸬厣系臅鴥,元恪灰溜溜的退出宮去。夜秋天涼,他緊了緊身上的袍子,望著空蕩宮廊,重重嘆出一口氣。
這面他前腳剛走,后面便有人來報。郎延拓深吸一口氣,壓住情緒揮手道:“讓他進來!
話音落,殿外走進來一著玄黑金絲袍的男人,那人面上戴著細絲紗斗面具,只漏出一雙眼睛在外,正是郎延拓私下培養的暗衛統領黑千。
“參見陛下!
“可有什么消息?”
“漢王表面上閉門不見外臣,實際上和漢王軍舊部仍有書信往來。他們行動十分隱秘,我只在半路上攔截過一次,此時恐已經被他發現了。”
郎延拓重坐回龍椅之上,拇指上的龍紋扳指被他轉的咯咯作響!八故羌辈豢纱南胨!
“皇上,我們要動手嗎?”
“不,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在軍中威望甚高,冒然動手一旦激起嘩變便被動了!
黑千低首,知道這意思是皇帝已然有主意,他只要聽命行事便可。
“我要先讓他眾叛親離名譽掃地,再一點點除了他。其他人有什么異動?”
“肅王身子越發不行了,恐怕已時日無多。只是江王和泰王……泰王那面對您收了他江南財政司布控的權力頗為不滿。”
郎延拓聞言一聲冷笑:“哼!老四就是個填不滿的貔貅,真當朕不知道他做下的那些丑事,上不得臺面的廢料。老五呢?”
“江王并沒有異動,每日不是煉丹問道就是同些江湖客一起切磋武學。只是那元恒世子在軍中初露鋒芒頗得漢王府一些舊臣賞識,再就是元懌世子和云卿郡主一直同陶依郡主走的很近!
郎延拓喝茶的手一頓,再次瞇起眼而后抿了口茶!袄衔宓故丘B了幾個好孩子。那些江湖客都是什么來路查清楚了嗎?”
“比較雜,天南海北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江湖人一向不愿與朝廷深交,怎的他江王爺就這么大本事面子,去查清楚,看看究竟都是干什么的,又在密謀些什么!
“是,臣領旨。”
“退下吧!
黑千退下后,空蕩的龍乾殿只剩郎延拓一人。他拿起桌邊放著的短匕,利刃出鞘,即使如此夜間暗室仍寒光畢現。
“怎么一個兩個,都這么不老實呢?真是讓朕這個當兄長的為難了。”
圣平二年春,漢王軍餉案在朝中掀起一陣軒然大波。這事起因還要從方才平息不久的突厥之戰說起,都知那時漢王攻打突厥最緊要關頭時,軍糧短缺軍需不足,回來后漢王亦上表起奏,奈何趕上先皇駕崩,這事便壓了下來,如今皇帝自認局勢初定,天下安平,這才命兵部吏部刑部三部聯合并大理寺一同查案,并以兵部尚書鐵羨為主審官。
然而誰都沒想到這案子牽連會如此之廣,查到最后從左丞相謝吉安開始,司徒、太傅、再到淮安兩路都使,皆被牽連其中。而有心之人亦能看出,這些被牽扯的人要不是漢王黨要不就是在立儲問題上并未支持過魯王的大臣。
一時之間朝中人人自危,此案一直審理到秋季方才最后定論。
涉案官員五品以上七十一名,武將中三品以上竟有三人在審理過程中被報以畏罪自盡。眾人聞之皆嘩然,此三人皆都立下過赫赫戰功,怎會通敵賣國甚至私吞軍餉。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消息最終還是流了出去,這幾員武將,皆是被逼指認漢王貪污軍餉不從,被活生生打死在刑部的昭獄中。
漢王府內,已經一年沒公開見外臣的漢王,正襟端坐在府中正殿,下首坐著幾員武將,這也是僅剩不多的,還未被牽連其中的漢王舊部。
“王爺!能做到朝中三品以上武將,哪個不是從戰場上一點點摸爬滾打出來的,沒有死在敵人的刀口下,倒是被自己人活生生折磨至死,死后還要背負貪污軍餉的冤名啊!”左翼將軍抱拳跪地,言罷痛哭不已。“我們不怕死,但也要死得其所,為國盡忠死在戰場上才是軍人,這樣窩囊冤屈的死,死不瞑目!”
漢王冷然坐在上首,從前銳利精光的雙眼此刻如一潭深水。他沉默半晌,沉聲道:“我們京郊大營的兄弟,還有多少沒被調防?”
“還有一萬,都是兵農戶!
兵農戶無戰時需耕種自給自足,因此不在此次調防之列。
“夠了,今日你們來找我他得知后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現下你們回去便抓緊時間集結舊部吧。”
“王爺,您是說?”
“橫豎都是躲不過去的,既然他不肯放過我們,與其頹然等死,不如搏出一線生機。”
“是!”
這次懲處查殺并未采用統一定罪發派的形式,只要一旦定為死罪,即可呈罪問斬。這一來,從夏季開始,每日菜市口斬官的場景便沒間斷過。
百姓亦從一開始的瞧熱鬧心態,漸漸轉為惶恐不安。
“聽說了嗎?今日又要死一個了。”
京都城菜市街口,不管是走街擺攤的小販還是路遇相熟的朋友,打招呼的方式已經從互相問候天氣吃食變為今日斬殺是誰的消息。
“。拷袢账赖氖悄膫啊?”
“聽說是淮安兩路的都使,姓洪的!必浝蓪⒈鈸畔拢拔衣犜诨窗沧哌^的同行說,這官似乎不錯,沒想到也會貪墨。”
“唉,朝廷的事誰說的準呢?我還聽說貪墨只不過是個幌子,其實是皇帝要鏟除異己!
“噓!你腦袋不想要了!”前頭賣菜的小販剛說完,后面貨郎便拍了他一下,而后四下張望幾眼撂下句:“別再說了,我可什么都沒聽見!鞭D而挑起扁擔匆匆快步離開。
說熱鬧的人散了,菜市口殺人的熱鬧才復又開始。午時將至,有囚車從刑部大牢緩緩駛出,街邊百姓大多只瞅幾眼,間或有書生打扮的年青人投去個憐憫的眼神,駐足圍觀者只寥寥數人。這樣的場景,今年已不知是第幾回了。
只有一人從頭至尾跟著囚車,那人二十多歲的年紀,儒衫冠巾臉色慘白,手里捧著酒壇全程默然前行。
囚車之上的人,正是淮安左都使洪文淵。這位洪大人雖是文官,亦是一身錚錚鐵骨,昭獄中酷刑遍嘗,仍舊沒有屈打成招隨意攀咬,最后還是押著他的手按下了血手印,即使如此,洪文淵依舊喊冤不認每日吵嚷不休大罵黨爭酷吏冤枉忠臣良將。
鐵羨被他煩的頭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手底下的人命官司不多他一個,直接定了罪名即刻行刑。
行刑臺前,剛才跟從的青年男子忽然跪倒在地,將酒壇打開跪地上前,“父親,兒子不孝不能為您伸冤,兒在此立誓,終其一生定為您伸冤平反!”
“皇天后土在上,我洪文淵今日縱使被冤,亦問心無愧。明昭我兒,回去吧,這樣的朝廷不值得你再為他效力,更不要再與之牽扯了。走吧!
“午時已到,行刑!”
“父親!”
洪明昭將酒灑于血水浸透的行刑臺前,他已被罷官免職永不錄用,將父親尸骸收斂完畢,自此離京遠去杳無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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