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陳正泰一面說他家媳婦偷了人,一面指著旁邊的老御史。
老御史忙想躲開,不想讓陳正泰的手指著,此時又羞又怒,捂著自己的心口,想要破口大罵,可話音還沒出,便覺得如鯁在喉一般的難受,好在一旁的人將他攙扶住,才讓他順了氣。
王錦一時目瞪口呆。
何止是王錦,李世民自己都懵了。
其實這里是交界之處,平日就沒人管的。
而且那蘇定方很雞賊,選的是一個小村落,這村落只剩下一些婦孺,早就沒多少人煙了。
便是當地的里正,都住在十幾里外更大的集市里。
而這些老弱和婦孺,能有什么見識,他們和后世的百姓可完全不同,后世的百姓,是經常需要和村官們交涉的,有時也需去鎮上辦事。只是在這個時代,人們卻沒有這個習慣,他們只曉得自己住在蘆花村,對于上頭來催糧的差役,也只曉得是城里來的,他們活動的范圍,一輩子可能都不會超過三十里,至于大唐那復雜的行政區劃,和他們一丁點關系都沒有。
當然,王錦這些人也不會去問。
此時,卻有人匆匆進來:“陛下,山陽縣令文吉,聽聞陛下行在在此,特來求見。”
這里……是山陽縣……
人都會有盲區的。
人們誤以為自己下了船,便是揚州地界,哪里曉得……
而山陽縣,顯然是不屬于揚州。
敢情大家搜羅了這么多罪證,辛辛苦苦的深入到小民中去,結果……狀告的乃是下邳刺史和山陽縣令?
當然,還有那山陽盧氏,只怕也是跑不掉了。
李世民一時哭笑不得,老半天,也回不過神來,此時聽到那山陽縣縣令來了,心里又騰的一下,生出了怒火:“宣來。”
帳中眾臣,一陣尷尬,王錦還是有一點兒拐不過彎,他心里默默的想,怎么就不是揚州了,怎么就不是揚州?
他隱隱猜測,這陳正泰,是不是故意的。
一定是的。
這個畜生,他干得出來這樣的的事。
片刻之后,那山陽縣令文吉便到了。
文吉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的進來,見了李世民便拜:“陛下過境山陽縣,下官竟不能遠迎,實在萬死之罪。”
果然……
還真是下邳的山陽縣。
李世民真不知是喜是優,他只朝山陽縣令頷首:“你來了正好,你在這縣中,就任幾年了?”
“這……兩年半……”文吉覺得有些不妙了,心里越發的惶恐。
李世民看了陳正泰一眼,又看看文吉:“朕聽說,縣里出現了盜賊,可是此前,為何不見有人報來。”
“這……這……”
李世民道:“剿了嗎?”
“剿……剿了……不,還來不及,來不及剿。只是……這盜賊不過是秋后的螞蚱,官兵一到,便要鳥獸作散。”
“呵……”李世民冷笑。
眾臣此時竟發現好像人生沒了什么樂趣,一個個耷拉著腦袋,而后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山陽縣令。
“只是區區有盜賊嗎?”這時,卻是陳正泰說話了。
他話音落下,大家便頓時提起了精神。
李世民則目光落在陳正泰的身上。
陳正泰卻是凜然道:“恩師,山陽縣比鄰揚州,這里的情況,學生也略知一二,本來陛下到了揚州,學生便要稟奏此事的,不過今日,這縣令來了也好,學生有許多事要奏,不說其他,就說這山陽縣,乃至于整個下邳,哪一處,不是滿目瘡痍?恩師……可知道是什么緣故嗎?這是因為,父母官還有惡吏們,與世族勾結。他們彼此之間,沆瀣一氣,為了盤剝走小民的土地,為了將人掠為奴仆,可謂是挖空了心思。學生雖在揚州,對此也有耳聞,這里哪里有半分的王法,彼此之間,勾結一起,魚肉百姓,不知多少人被殘害。”
“恩師……您是天子,更是天下萬民們的君父,百姓們受了他們的欺凌,還有誰可以依靠呢?而這些官吏,都是朝廷委派,若是他們怨恨官吏,遲早……要怨恨朝廷。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敢問恩師,這天下,還要似這山陽縣一般繼續下去嗎?我大唐也非要如此……下去嗎?若是這樣下去,固然坐天下的人可以坐天下,有富貴的人,依舊還可富貴,可是……惻隱之心呢?朝廷應當承擔的責任呢?這些可以不顧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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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正泰聲若洪鐘,令這帳中之人,一個個露出無言之色。
若是從前,陳正泰在此發出這樣的高論,肯定是有人要反駁的。
可是……這一切都是他們親眼所見啊。
就算他們可以沒有良心,矢口否認這里發生的事,可是不要忘了,方才他們可一個個還是義憤填膺,都說小民們活不下去了,都說揚州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總不可能,揚州變成了下邳,這本是活不下去的小民,一下子又變得安居樂業了吧。
這彈劾的奏疏,還還捏在李世民手里呢。
何況,人皆有惻隱之心,正因為許多人經過了仔細的調查尋訪,真正的和那些小民們攀談,說實話……若是沒有感觸,這是沒有道理的。
或許…站在他們自己的立場,他們實在不愿意觸動什么,可是,從良心上來說,他們親眼所見證的這些事,實在令他們震撼。
這就是人性,人性之中,既有卑劣,也會有崇高,這兩者未必就完全對立,甚至可能同出在同一個人的身上。
王錦就是這樣的人,他一面恨陳正泰在揚州針對世族,另一方面呢,也有同情之心,總覺得天下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陳正泰說罷,繼續道:“這里人過的是什么日子,想來,大家也都看到了。敢問大家,見了這些餓殍,諸公們于心何忍。又有誰敢否認,那些害民的贓官污吏,那些與之勾結,沆瀣一氣的世族,他們難道真的沒有罪孽嗎?這都是我們的責任啊,我們衣食從何而來,不就來源于這些小民的耕種和紡織嗎?而如今,今日親眼見著了這些小民,卻還無動于衷,不進行絲毫的改變,那么,我大唐與大隋,與那赤地千里的魏晉,又有什么分別呢?難道唯有有朝一日,流民四起,將這些小民們逼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小民成了山賊,山賊越來越多,聲勢浩大,聚眾十數萬,到了那時,這些衣衫襤褸的餓殍們,殺到了長安城下,那時才后悔嗎?王朝興廢,多少活生生的先例就在眼前,難道還可以閉上眼睛,蒙上耳朵,不屑于顧嗎?恩師,學生不談什么愛民如子之類的話,學生所談的,是私情,什么私情呢?便是李唐的天下,還有我陳氏的興衰。若是真到了那個地步,對于大唐宗室,有任何的好處嗎?那司馬家族,一旦覆亡,而今何在?那大隋的楊氏皇族,今日又是什么光景呢?家天下,天下即是家,既然這天下操持在一家一姓手里,那么天下的榮辱,便與恩師闔族的榮辱息息相關啊。在座的各位,甚至包括了學生,尚還可以請張王趙李,任何一家人來做天下,尚還不失一個公位,那么宗姓李氏,也能俯首稱臣嗎?”
“陳正泰,你不要胡言。”有人趁機斥責陳正泰,這陳正泰將話說的有些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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