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鄧健一見他,立即謙和地作揖道:“是二叔。”
“啊,是鄧健啊,你也回來了。”這被鄧健叫二叔的人,面上一臉慚愧的樣子,似乎沒想到鄧健也在,他略帶幾許尷尬地咳嗽道:“我尋你父親有點事,你不必照應。”
鄧健立即明白了,于是便頷首:“我去斟水來。”
這人雖被鄧健稱為二叔,可其實并不是鄧家的族人,而是鄧父的工友,和鄧父一起做工,因為幾個工友平日里朝夕相處,脾氣又投契,因而拜了兄弟。
此人叫劉豐,比鄧父年紀小一些,所以被鄧健稱為二叔。
這劉豐見鄧健出去了,方才坐在了榻上。
鄧父聞兄弟來,便也堅持要坐起。
劉豐將他按在榻上,他雙手粗糙,滿是油漬,而后道:“身子還好吧,哎……”
鄧父見劉豐似有心事,于是想起了什么:“這幾日都沒有去上工,健兒又回來,怎么,作坊里如何了?”
“還好。”劉豐低著頭,一臉很慚愧的樣子,想要張口,一時又不知該說什么。
鄧父則是恍然大悟:“二弟,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難?”
劉豐才踟躕道:“我家那婆娘,這幾日身子也病了,大兄,你是曉得的,她這是早年落下的病根,這不馬上要過年了嘛……所以……”
“我懂。”鄧父一臉焦急的樣子:“說起來,前些日子,我還欠了你七十文錢呢,當時是給健兒買書,本以為年底之前,便一定能還上,誰曉得這時自己卻是病了,工錢結不出,不過不要緊,這等事,得先緊著你,我想一些辦法……”
這劉豐確實是來討錢的,馬上要過年了,妻兒們也得過一個好年。
只是來了此,他越發的難以啟齒,又聽鄧父會想辦法,他一時羞紅了臉,只是道:“我曉得大兄這里也困難,本不該來,可我那婆娘潑辣得很……”
“這是該當的。”鄧父戰戰兢兢地想要撐著自己身體起身來。
劉豐說到此,看著鄧父憔悴不堪的臉,心里更難受了,突然一個耳光打在自己的臉上,羞愧難當地道:“我真真不是人,這個時候,你也有困難,大兄病了,我還跑來這里做什么,從前我初入作坊的時候,還不是大兄照應著我?”
“罷……大兄,你別起來了,也別想辦法了,鄧健不是回來了嗎?他難得從學堂回家來,這要過年了,也該給孩子吃一頓好的,添置一身衣衫。這錢……你就別急著還了,方才我是吃了豬油蒙了心,那婆娘碎嘴得厲害,這才鬼使神差的來了。你躺著好好休息吧,我走啦,待會兒還要上工,過幾日再來看你,”
說著,劉豐便站了起來,幾乎想要逃開。
鄧父聽到這話,真比殺了他還難受,這是什么話,人家借了錢給他,人家也困難,他現在不還,這還是人嗎?”
他剛要開口,鄧健卻在這時端著白水進來了。
鄧父和劉豐一見到鄧健,二人都很默契的什么話都沒有說。
劉豐勉強擠出笑容道:“大郎長高了,去了學堂果然不一樣,看著有一股書卷氣,好啦,我只來看看你父親,現在便走,就不喝茶了。”
鄧健噢了一聲,將水放下,送著劉豐出門。
鄧父本還想喊著劉豐說點什么,可礙著鄧健在,便只好忍著沒吭聲。
鄧健將劉豐送出門,劉豐心里唏噓著,似乎是在想著,回去怎么和那婆娘交代。
只是他到了門口,不忘交代鄧健道:“好好讀書,不要教你爹失望,你爹為了你讀書,真是命都不要了。”
“嗯。”鄧健點點頭。
劉豐便慈愛地摸摸他的頭,才又道:“將來你總會有出息的,會比你爹和我強。”
說著,轉過身,準備舉步要走。
鄧健卻叫住他:“二叔。”
劉豐下意識回頭。
鄧健忙從袖里掏出了二三十個銅錢,邊道:“這是我近日打短工掙得,二叔家里有困難……”
劉豐一聽,頓時耳朵紅到了耳根,繃著臉道:“方才的話,你聽著了?”
鄧健乖巧的點頭,道:“二叔家里也困難,過年的時候,我還可以去……掙點錢,日子總還能過……”
劉豐卻是將錢塞了回去,拉長著臉,教訓他道:“這不是你孩子管的事,錢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你一個孩子,跟著湊什么辦法?我們幾個兄弟,只有大兄的兒子最出息,能進二皮溝學堂,我們都盼著你成才呢,你不要總顧慮這些。再難,也有難的過法,好啦,別送,我走了。”
鄧健眼睛已是紅了。
他覺得有些難堪,又更知道了父親現在所面對的處境,一時之間,真想大哭出來。
可此刻卻只能拼命忍著,他心里自知自己是天生下來,便背負著無數人殷殷期盼入學的,若是將來不能有個功名,便真的再無顏見人了。
卻在此時,一個鄰居驚訝地道:“不得了,不得了,來了官差,來了許多官差,鄧健,他們在打聽你的下落。”
劉豐在旁一聽,嚇了一跳,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出了什么事嗎?
許多鄰人也紛紛來了,他們聽到了動靜,雖然二皮溝這里,其實大家對官差的印象還算尚可,可突然來這么多官差,根據他們在其他地方對官差的印象,大抵不是下鄉催糧,就是下鄉捉人的。
只是他們不曉得,鄧健犯了什么事?
……………
大批的官差們氣喘吁吁的趕來。
還有禁衛們,本還算光鮮無比的,現在卻顯得狼狽至極。
后頭那些禮部官員們,一個個氣喘如牛,腳下漂亮的靴子,早就骯臟不堪了。
本來以為,這個叫鄧健的人是個寒門,已經夠讓人刮目相看了。
可是這些官人們對于寒門的理解,應該屬于那種家里有幾百畝地,有牛馬,還有一兩個奴仆的。
這才真正的寒門。
哪里曉得,一路打聽,等進到了這一大片的安置區,這里的棚戶之間密集,馬車根本就過不了,莫說是車,便是馬,人在馬上太高了,隨時要撞著矮巷里的屋檐,于是大家只好下車下馬步行。
穿梭在這縱橫交錯的矮巷里,根本無法分辨方向,這一路所見的人家,雖已勉強可以吃飽飯,可大多數,對于豆盧寬這樣的人看來,和乞丐沒有什么分別。
那雍州案首,竟在這種地方?
這樣地方的人,也能出案首?
屬官們已經叫苦連天,哪還有半分欽差的模樣?
就連前頭打著牌子的儀仗,現在也紛紛都收了,牌子打的這么高,這一不小心,就得將人家的屋舍給捅出一個窟窿來。
一群人狼狽地在泥濘中前行。
“豆盧相公,咱們是不是走錯了。”
此時,豆盧寬完全沒有了好心情,瞪著上前來詢問的郎官。
這家伙頭上插翅的璞帽歪歪斜斜,畢竟,這等矮巷里行走很艱難,你頭上的帽子還帶著一對翅膀,時不時被伸出來的建材撞到歪歪斜斜,哪里還有威風可言?
豆盧寬拉長著臉道:“注意官儀,我等是欽使。”
“噢,噢,下官知罪。”這人連忙拱手,可身子一彎,后臀便不禁又撞著了人家的茅棚,他無奈的苦笑。
好不容易,終于有禁衛匆匆而來,口里邊道:“尋到了,尋到了,方才跟人打聽到了,豆盧相公,鄧健家就在前頭那個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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