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山墓園。

夜里一場大雪，將這里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早起上班的保安從亭子里出來，手里握著保溫杯，感慨這場雪下得真是暢快。

山頂有霧氣，四周有積雪，他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難免有些害怕。

他裹緊厚重的外套，打算進亭子里取暖。

余光里卻突然出現(xiàn)一抹黑色的身影。

保安愣了一下，抬手看了眼腕表。

現(xiàn)在才早上七點，天都還是黑的，這么早就有人來掃墓？

他想上前看得更真切，那個身影卻隱入了霧中，只依稀聽見有腳步踩在雪地上的“嘎吱”聲。

“哎！”

保安后背有些發(fā)涼，沖著黑影的方向喊了一聲。

對方?jīng)]有回應，徑自從側(cè)邊小門進去。

保安想上前攔，跑過去時，對方已經(jīng)消失在了霧中。

大清早遇見這種怪事，保安頭皮一陣發(fā)麻，趕緊鉆進亭子里。

黑色皮鞋踩在被積雪覆蓋的青石板上，發(fā)出的聲響在寂靜的墓園中尤其清晰。

來人最終站在一個墓碑前，蹲下了身子。

黑色大衣下擺堆在雪地上，沾了雪他也渾然不覺。

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抹掉墓碑上的雪，露出部分被雪花遮擋住的照片。

照片里的男人很年輕，對著鏡頭有淺淺的笑意。

在他的墓碑旁邊，放了一盞用厚重玻璃罩住的長明燈，旁邊的樹上還掛了風鈴。

陸明緒凝視自己的照片，目光緊緊攫住墓碑上“未亡人”這三個字。

往下是沈楠悠的名字。

他唇角噙著譏諷的弧度。

沈楠悠說他是最會演戲的男人，如今看來，她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把他推向死亡，在他死了之后又給他立碑。

她有什么資格，有什么身份？

陸明緒只覺得可笑至極。

他站起身，一腳把長明燈踹到一邊，燈火一瞬間熄滅。

他又抬手扯下風鈴，隨手扔在地上，被他狠狠踩進了雪地里。

像是發(fā)泄不夠，他重新蹲下去，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把刻刀。

幾分鐘后，那幾個讓他覺得刺眼的字被劃得慘不忍睹。

陸明緒眉間凝起一層比霜雪還要更甚的寒意，毫不留情地起身離開。

太陽漸漸升起，陽光透進冰冷的房間，沈楠悠從床上坐起，白皙的皮膚上透著顯而易見的疲憊。

她這晚根本沒睡好。

她總是夢見自己被一把刀來回切割，疼得她在夢中都忍不住蜷縮身子。

沈楠悠迷茫地環(huán)視一圈偌大卻清冷的房間，張開手時，兩枚婚戒還原封不動地躺在她的手心。

陸明緒沒有來她的夢里。

沈楠悠苦笑一聲，掀開被子起床。

她和往常一樣，在每個月的月末，把這一天的時間全部給陸明緒。

抵達楓山墓園，陽光正好，四周的積雪卻沒有要融化的趨勢。

她捧著一束鮮花，另一只手拎了幾瓶酒，重新來到這個讓她心碎的地方。

距離目的地還有幾米的距離，沈楠悠看清墓碑前的一切，瞳孔倏然緊縮。

她迅速跑上前，卻見長明燈熄了，玻璃碎了一地，風鈴也被踩得慘不忍睹。

沈楠悠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呼吸在一瞬間變得窒息。

她緩緩移動視線，目光落到被劃得亂七八糟的墓碑上，忽然就站不住身子。

她撲上去，抬手想要抹掉那些痕跡，可無論她怎么用力，都沒有消減半分。

她像個瘋子一般跪在雪地上，要把熄滅的長明燈重新點燃，然而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燈滅了，鈴碎了。

她唯一的念想全部被打破。

“是誰......”

沈楠悠的眼睛紅得近乎滴血，她低吼發(fā)出的聲音帶著濃烈的狠意，“是誰做的！”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了雪地上。

她透過蒙著一層水霧的視線，盯著墓碑上陸明緒的名字，“明緒，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

為了不讓陸明緒被打擾，她特意把周圍三百米的地盤都買了下來，這里只有陸明緒的墓碑。

此時卻成了最慘的一座。

沈楠悠的心口揪成一團，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她直不起腰。

她身手扶住墓碑，額頭抵在上面，淚水不停地往下掉。

“明緒......”

她拿出手機給宋澤打電話，猩紅的眼中盛滿了憤怒，“給我查！”

......

陸明緒按照秦燃給的地址，去了另一個墓園。

他站在陸忠的墓碑前，平靜地看了很久。

直到墓園的人漸漸多起來，他才沙啞著聲音開口，“爸，我來看你了。”

失去親人的悲痛在一瞬間席卷他的全身。

陸家家破人亡那天的記憶如潮水般盡數(shù)涌現(xiàn)。

孫銘惡毒的嘴臉，方雪的哭泣，一片狼藉的家。

對孫銘和薛翊的恨是唯一支撐他繼續(xù)活下去的支柱。

陸明緒把陸忠周圍的積雪全部清掃干凈，又靜靜站了一會兒才走出墓園。

回到出租屋，言熹已經(jīng)醒了。

她長發(fā)披肩，坐在窗邊曬太陽。

聽見開門聲，她緩緩回頭，唇邊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明緒，你回來啦。”

“嗯。”陸明緒拎了個袋子走到她的身邊，“重新上藥吧。”

言熹垂眸看了看被紗布裹著的手腕，心中一時有些過意不去。

她好像又給他添麻煩了。

看出她自責的神情，陸明緒拖了張椅子坐下，輕輕拉過她的手腕，一言不發(fā)地給她解紗布。

言熹凝視他在陽光下英俊的面容，嘴唇微微抿起。

“明緒，你恨我嗎？”

陸明緒手上動作不停，被她的問題逗笑了。

“我恨你什么？”

言熹眉間隱有苦澀的意味。

“恨我告訴你真相，徹底斷了你對沈楠悠的念想，我很自私，不是嗎？”

她從漂亮國逃到海城，這已經(jīng)是孤注一擲的決定。

她信任陸明緒的同時，也只能依靠他。

他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她依靠的港灣。

她很害怕陸明緒有一天會離開她，讓她孤身一人，猶如在一眼望不到邊的海面上流浪。

所以她才會告訴他真相，祈求他恨沈楠悠一些，這樣，他就會留在她的身邊。

盡管很可能不會長遠，那她也滿足了。

陸明緒揭掉紗布，拿過一旁的藥，依然垂著眉眼。

言熹凝視他的臉，試圖看出別的東西。

然而除了一片平靜，什么都沒有。

“不恨。”

得知真相，他反而看得更清沈楠悠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言熹，你不必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

陸明緒柔聲安慰，“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這就是他的決定。

言熹神情微怔，驀然低笑一聲，靠在了他的肩頭。

“明緒，謝謝你。”

陸明緒任由她靠著自己，細心地為她上好藥，綁上紗布。

兩個破碎的人在陽光下互相依偎，都從對方身上汲取到了安全感。

大雪已至，春天不會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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