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發生了什么事情不言而喻，謝無陵都不消多問，一雙眼便牢牢鎖住了沈威。
若說沈威方才看見裴沉只有一兩分忌憚，現下這忌憚便成了五分。
謝無陵是世子身份，自身又是朝廷四品官員，他心中犯怵，只好暫時避芒：“我們走！”
沈威想脫身走人，可謝無陵此時卻不讓了。
他忽然伸手攔住了對方的去路：“沈公子當街撒潑，就這么算了？”
沈威大怒，自然不肯低頭：“那想怎樣？這婦人先賣黑心糕點，我不計較了，你們還想怎么樣？！”
“沈公子這話說的可怪了，若事實的確如你所說而并非你胡攪蠻纏，那京兆尹自然會給裴公子一個公道，可你這么急急忙忙的走，倒是顯得有些心虛了。”
“你——！”
林山月也忽然道：“裴大人，謝大人，我相信朝廷會還事實一個清白，我愿意接受檢驗和監督，若真的有問題，我愿意賠十倍！”
沈威冷笑：“你那破糕點值得那點銀子，一百倍小爺都不稀罕！有沒有問題你自己心里清楚，小爺沒空陪你耗，連朝廷簽子都沒有的攤主，在市井上就叫賤食，你一個沒什么身份的農家女，牛乳哪里來的都不清楚，吃的人可要當心些，小心爛穿了肚子！”說完，狠狠揮袖離開，林山月也瞬間就白了臉。
葉一一趕忙安慰她：“山月，你別和這混子一般見識！他一向橫行霸道慣了，誰都煩他！”
林山月自然不會因為他貶低自己的糕點難過，只是方才他話里的鄙夷還是刺痛了她一瞬。
連朝廷簽子都沒有的攤主，在市井上就叫賤食。
這件事林山月是第一次知道，從前在鎮子上自然沒有這樣的說法，可這里是帝都。
謝無陵走上前，忽然幫著她收拾了一下攤子，林山月猛然回過神：“公子，我自己來吧，怎好勞煩您。”
秋紅春蘭和夏露也都紛紛回過神，壓下心中怒火忙了起來。
謝無陵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妨事。”
裴沉此時也走了過來，“這位便是林小娘子？”
林山月連忙向這位小裴大人行禮道謝。
“無妨，我叫裴沉，是仲林的師兄，上回來見師父的時候便聽說過你的名頭了，你安心做你的生意，不必理會那人！”
他說了許多，但林山月在聽到“裴沉”二字的時候已經愣住了，后面的話顯然都沒怎么上心。
他、他竟然就是爹口里的故人？！
真的有這么個人？！
還是……還是京兆府尹……？
林山月覺得有些暈乎乎的，不敢相信……
或許是同名同姓吧，她不斷地告誡自己。
“林小娘子？”謝無陵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不對，問了一句。
林山月猛然清醒：“多、多謝裴大人。”
裴沉笑笑：“你是仲林的朋友，自然就是裴某的朋友，何況師父還提到過你。”
林山月有些緊張，迫不及待想驗證一件事：“恕民婦冒犯，有一事，民婦想和裴大人求證……”
她還是忍不住，想問個清楚，裴沉似乎愣了一下，“你說。”
林山月的確猶豫了一會兒才問：“裴大人……從前可去過揚州府，臨安縣白云鎮？”
裴沉面色漸漸凝重了。
林山月問完之后有些忐忑，問京兆府尹這種問題其實是很冒犯的，就等于問人家有沒有被貶差不多……而且爹當時也說過，好像的確是被貶的官員……所以林山月很尷尬。
謝無陵似乎看出來了什么，替裴沉問了一句：“小娘子怎么忽然這么問？”
林山月趕忙解釋：“是……是家父之前提到過這個名字，我也知道有點唐突了，若是沒有，我先和裴大人道個歉。”
裴沉這會兒也回過神來了，忽然笑了笑：“沒有……只是確實，很久沒有人問我這個問題了，所以一時間也有些恍惚。
讓我想想……白云鎮，不錯，大概五年前被貶揚州府的時候的確是在那邊，你是……？”
“我父親是林聿，是一個香行商人！”林山月立馬道。
“林聿……”裴沉大概是想起來了，表情漸漸變得明朗了些：“啊……我想起來了。”
林山月心中咯噔一下。
裴沉苦笑：“你居然是他的女兒，怎么忽然來帝都城了？”
這話也戳到了林山月的痛處，她神色黯淡了幾分，小聲道：“爹在去年年底的時候過世了，沒多久娘也走了。”
周圍安靜了一瞬。
裴沉：“抱歉。”
林山月搖頭：“不妨事，我來帝都城之前爹提過一嘴，沒想到還真能在這遇到您。”
裴沉想了想，忽道：“既然有這層緣分在，裴府在永寧坊，你有空過來尋我一趟。”
林山月連忙應下，裴沉笑了笑：“那我先去辦差了，仲林，你還有話和林小娘子說吧？我先走？”
謝無陵點頭。
等裴沉走后，謝無陵才看向林山月：“不曾想你家和師兄還有這樣一層關系。”
林山月笑笑：“只是順嘴問問罷了，裴大人如今是京兆府尹，我自然不敢胡亂攀關系。”
謝無陵搖頭：“小娘子不必這么提防謝某。”
林山月心里一咯噔：“我不是……”
謝無陵笑笑：“不過我能理解，你一個婦道人家做生意本就艱難，今日沈家的事你委屈了，我替你記著。”
林山月沒大懂這話的意思，不過再想問的時候，謝無陵已經不提這事了。
林山月想了想，將提前準備好的年禮送過去：“早先就說要給謝公子送禮，說了好幾回了，今日是特意給您備下的。”
謝無陵笑了笑，接過：“其實不必急，你忘了二十七我要接你去府上的事？”
林山月笑道：“不敢忘，公子放心，我都會備好。”
“好，辛苦了。”
兩人在國子監門口聊了幾句后謝無陵也去辦正事了，林山月收回了目光，笑意也淡了些。
她打量了一下周圍，方才自從裴沉和謝無陵出現之后，那些看熱鬧的人早就散了，姜婉兒也早早就消失了，沈威走的時候她就已然不見。
但今日這事是誰做的根本都不必猜，姜婉兒也是學聰明了，懂得自己不出面了。
“回吧。”林山月抱起小寶上了騾車，秋紅她們應了一聲，都跳了上去，騾車漸行漸遠，林山月最后掀開簾子看了眼國子監。
下一次她再來，必然不會是沈威口中那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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