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駐扎重地，非軍士不得出入。但是隨軍而設的軍市，卻相對自由得多了。

        軍市自戰國時期便開始設立，隨著戰爭規模的擴大和戰爭時間的延長，鼓勵商人隨軍設市可以解決部分財政問題和物資問題。

        《商君書·墾令》中還專門設定了軍市出入的準則：“令軍市無有女子。而命其商，令人自給甲兵，使視軍興；又使軍市無得私輸糧者。則奸謀無所于伏，盜輸糧者不私稽，輕惰之民不游軍市。”

        即女人、投機倒把分子、不事農業生產的懶漢不許進入軍市。

        劉備治下的軍市規矩沒有商鞅那般嚴苛，女子也可進軍市，只要是在籍士兵的家眷并在入口軍吏處登記過，拿了竹簡就可以進入。

        這一來是可解士兵的思親之苦，二來窮苦人家的婦人還可以通過給士兵們縫補、漿洗衣服來掙點錢維持生計，此外還可以解決一些男女的終身大事。

        軍市每隔旬日開兩天，如遇風雨則后延。每到開市之時人群便蜂擁而至，摩肩擦踵，真是熱鬧極了！也幸好軍市之中一直有帶甲佩刀的軍士巡邏，東南西北四個望樓監管，才得以鬧中有序。

        在陽群來投軍之前，甘霖就和他約定最近一次開軍市的巳時半，在入市登記處等待見面。畢竟沒有陽群的軍籍證明，她就拿不到入市的身份竹簡。待有了這個身份竹簡，下次再來就不用這么麻煩了，直接到入口出示即可進入。

        陽群本來還擔心這么多人，一下子找不到甘霖。誰知道她居然這么機智，高高地舉著一面“甘”字小三角旗，想讓他看不到都難。

        兩人一會面，甘霖就把旗子收好揣進懷里，布再小那也是塊布，可不能浪費！竹竿則隨手扔一邊。排了半個時辰拿到身份竹簡，入口之前還要排隊，一番折騰下來已經到正午。

        陽群餓得肚子咕咕叫，甘霖手提的籃子里帶了蘿卜絲餅和涼白開，兩個人先找了空地站著解決午飯。

        兩個鄙夫，可不講究什么食不言、寢不語。陽群一邊啃著餅，一邊問：“家里一切都還好吧？”

        甘霖：“都好，我先來探探路，待下次開市，舅母和母親再來看你。今日我帶來六匹布，等下換了買罐鹽回去，多的就留給你花用。你在軍營中待得可還習慣？”

        “起初不習慣，十個男人睡在同一張大通鋪上，各種汗臭味兒混在一起，虱子跳來跳去，還有人鼾聲如雷，頭天夜里我都沒睡著！”

        陽群先是一臉抓狂，隨后又現出得意神情：“現在嘛，我做了什長，就天天趕他們洗澡，晚上再塞了布頭在耳朵里，勉勉強強能睡了。”

        “你做了什長？”甘霖有些驚訝，笑道：“能服人？”

        陽群得意的表情瞬間垮了下來：“我聽見他們背地里譏笑我像個娘們。所以，你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嗎？”

        甘霖沉默了一會兒，“要我說也只能是紙上談兵，你們軍中長官是怎么做的？誰最受愛戴？”

        陽群若有所思：“三爺最為豪氣勇武，但是他動輒就會鞭打士兵，所以大家對他又敬又怕，凡他令下，無有敢些許怠慢。二爺脾氣溫和，申明軍法，只要不犯錯就不會受到責罰，所以大家都喜歡他。

        但要說到誰最受愛戴，那必然是主公了！主公從來不擺架子，總是愿意聽我們發牢騷，如果誰家碰上困難，他知道了一定會幫忙，所以士卒愿意為之效死。”

        “沒白混日子，在軍營里很注意觀察嘛！”甘霖贊賞地點頭，“這三人已經給你做出了最好的解答：以武攝人，以法制人，以情動人。”

        “武力的攀比在軍中無可避免，你作為一什之長，必須要在武力上勝于你統領的士兵。但如果只懂得動武，那是笨人才會做的事。

        軍中規矩要和他們申明，知道規定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們就會懂得該如何行事，此為以法制人。就拿夏季每日洗澡這件事來說，軍中有沒有這條規矩？沒有的話，有沒有可以拿來附會借用的？或者能不能直接向上級提議？

        最后，以情動人，聽他們訴苦，從中找到共同的仇人，比如橫行鄉里、欺男霸女的惡紳，以達到同仇敵愾的目的。同甘共苦，盡自己所能幫助他人，這我也相信你能做得到。

        但是在交流中，要引導他們開誠布公。還是拿洗澡來說，你要先陳說好處，再問他們為什么不肯洗，是換洗衣服不足還是有其他的困難？調查明白導致問題的所在，才能對癥下藥。”

        陽群作恍然大悟狀：“聽你一席話，真是令我撥云見日、茅塞頓開啊！”

        甘霖：“……你不會要認我做爹吧？”

        陽群愣住了，眉毛飛得老高：“你還想做我爹？！”

        “誤會，誤會了！”甘霖假咳一聲糊弄過去，“對了，話說為什么管關、張二位司馬叫二爺、三爺？”

        劉關張三人桃園結義，難道不是演義編的？

        陽群：“關司馬是軍中二把手，張司馬是軍中三把手，所以私底下我們就叫二爺、三爺了。”

        “那為什么不管劉使君叫大爺？”甘霖說完自己就笑開了，“大爺哈哈哈！劉大爺！救命哈哈哈哈！”

        一想到劉大爺坐在村口樹底下扇蒲扇，不對，更有可能是在編草鞋的畫面，她整個人就笑得前仰后合，笑倒在陽群的肩膀上。

        “這有什么好笑的？”陽群一臉茫然，但是仿佛被傳染一般莫名其妙地也笑了。

        “咳！”是一聲很假的、必然要引起注意的咳嗽聲。陽群先看見來人，忙推了一把甘霖讓她站好，自己雙手抱拳上前作揖：“參加劉使君。”

        甘霖收了笑容，行禮：“見過劉使君，使君什么時候來的，豈非天緣湊巧？”

        劉備：“在你說益德是笨人的時候——”

        她接得飛快：“這可是您說的，我可沒說過！”

        是沒明說，含沙射影罷了。劉備一時被她拿住話柄，愈發覺其品性狡猾，與他夢中柔順的甘氏大為不同。數日前夜里劉備曾做過一個夢：夢見他納甘氏為妾，不曾有如此多的波折。只待春宵一刻，溫香軟玉入懷……

        那夢太過于真實，仿佛自己真的經歷過一般，以至于他今日剛見到甘霖時心里還頗為不自在。但是她一開口，那股子綺念就全都消散了。果然夢只是夢啊！

        劉備面無表情地說道：“非是天緣湊巧，是我在望樓看見你二人，特地來相邀入席。”

        陽群只吃了一個餅，還沒吃飽。有人請客吃飯，立刻面露喜色，而且他想劉使君親自來請，甘霖應該是不會拒絕的。

        他剛要說感謝，卻聽見甘霖問：“只是用食？”

        “如果只是用食，下民急著辦事，恐辜負使君的好意厚愛。”

        陽群傻眼了，他沒想到甘霖會這么直接地拒絕，一副“老娘很忙，沒空陪你玩”的表情。之前也是這樣拒絕劉使君求納的嗎？那劉使君脾氣可真是太好了！

        劉備其實已經動怒了，但念及陳登回去后對竹溪里一行的評價是“猶受益也”，便將怒氣壓了下去。

        陳元龍是什么人？來往之間皆大儒名士，他本人也是天之驕子，卻說出“猶受益也”。如若甘氏是個男子，藉此評價必能在徐方之間揚名。即便出身寒微，其才能也足以讓他征辟。

        很可惜她不是。不過她是女子，對他來說也還是有好處的。劉備此來，正是想請她做自己兩個女兒的開蒙先生。

        劉備開門見山，說出他的來意后，甘霖心里有種“原來如此”的感覺。她剛才就尋思著就算劉備再平易近人，也不至于見到她就來請她吃飯，他倆關系可沒有好到這種地步！

        劉備繼續說道：“至于赴任時間，就定在你們二人完婚之后如何？”這樣一來，她出入劉府也不至于讓人說閑話。

        陽群臉色立刻變了，仿佛被雷劈中一般，驚恐的目光望向劉備：“劉使君說的什么完婚？誰和誰完婚？”

        劉備的臉色也變了：“陽老夫人不是說你們二人的親事將定？”

        陽群頓時松了口氣，嚇死他了！他還以為劉備要給他和甘霖賜婚。

        他拍了拍胸口鎮定道：“哦那個是姑母對外的說辭，因為提親的人太多了，表妹被煩得不行，拿我當擋箭牌而已。不過……我母親和姑母確實有這個想法，但是真正能做決定的，只有表妹。應該說，家里所有大事都是由表妹做主。”

        劉備聞言大吃一驚，家中兩位長輩，還有一個兄長，卻是由甘娘子做主，這是他怎么也無法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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