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甘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感受過下雨天了,但今日的雨并不像憋悶許久要肆意發泄,猶如瓢潑盆傾,而是細細密密地隨風糊到臉上,人就是戴了竹笠也沒有半分遮擋的作用。
她沿著山徑溝邊走,發現前方搭了一個茅草亭子,回頭對陽群和夏侯博說:“先在這里歇會兒腳,用完午食再走。”
二人自然是立刻應承。
待他們走近了,才發現這亭子里早有人坐著了,也許用“躺”這個詞更為準確。
節氣已過小寒,是不折不扣的大冬天了,可是此人卻身著青色薄衫,衣襟敞開露出一截鎖骨,仰頭飲酒的姿態好不瀟灑!
他喝得起酒,相貌和氣度又十分出挑,必然是個大族子弟。
甘霖擔心在這里歇腳可能會引起爭執,畢竟這世道不講理的紈绔子弟實在是很多也很麻煩。但直接走掉她也不甘心,于是甘霖合手先向他行了一禮。
那男子有幾分詫異,但沒有放在心上,隨意地點了下頭以示回禮。
作風是放蕩不羈了些,但好像還沒到霸道不講理的地步。甘霖伸手裹緊蓑衣,在邊上的空地安心地盤腿坐下來。
陽群卸下背簍,十分熟練地從中取出一尊小煤爐,點燃煤餅,一邊烤火,一邊架釜煮面。這是有近水可取的情況下,無近水那就只能烤餅了。
黑黢黢的煤餅引起了那男子的注意,他饒有興致地看著金藍色的火焰躥動。
水還沒有滾沸,但雨已經停了。
夏侯博望了望外邊的天:“這雨下了有一刻鐘嗎?”
陽群:“恐怕沒有,夏三月已經旱了許久,秋冬也是雨水少得可憐。若不是往年家里存了些糧,可真不知道這日子該怎么過!”
他抱怨完后,鍋底開始冒出氣泡于是抬手下湯餅,隨后又撕了些肉干進去。
待絲絲縷縷混著肉香的水汽傳出后,那躺著喝酒的青年男子突然開口道:“這位兄弟,我用一碗酒換你一碗湯餅,如何?”
他說的是雒音雅言,甘霖和陽群能聽懂,但夏侯博聽著就有些費勁了。
陽群:“仲淵,酒喝不?那家伙想拿酒換湯餅!”
夏侯博這才興奮地一拍大腿:“喝!這可不賺大發了!”
甘霖笑瞇瞇地看著他倆,直到把他倆都看得像個鵪鶉似地低下頭了,她才對那男子說道:“我們不喝酒。”
那男子轉而往腰間摸錢袋,錢袋沒有摸著,只摸到一塊玦:“我拿這個和你們換。”
甘霖:“這太貴重了。”
“無妨,”他指了指煤爐,“那是石炭嗎?贈我幾塊便可。”
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甘霖用竹筒打起一碗湯面,走起端給他道:“相逢即是有緣,算我等贈予郎君。”
那男子明顯一噎,但很快臉上的表情顯得更有興致了,他抬手接過:“好一個相逢即是有緣!在下趙儼,字伯然,扶樂人士,不知幾位是?”
“我等是魯人,這是大兄徐群,仲兄徐淵。郎君是本地人?我等正要去潁川投親,聽說那新上任的袁太守也是陳郡扶樂人,我觀郎君一表人才,不如同去,想必袁府君愿多多提攜同鄉晚輩!”
甘霖熱情相邀他同行,他卻婉言拒絕了:“多謝徐娘子美意,有緣自會再相見。”
騙子。
二人心照不宣,然后誰也不說話了。陽群聽得一頭霧水,正要問就被甘霖一筷子敲了回來:“快吃,時間不等人!”
路上的這小小插曲,令甘霖行事更加小心低調。她來陳郡扶樂縣是為了尋找一個故人,要找到他并不是很難。
“我已經棄道從儒多年,如若你今日是來表達感謝,那大可不必!我當日已收了報酬。”這雙鬢斑白的老頭,須發怒張,何止是不歡迎他們的到來,簡直像是要拿起掃把趕他們出去。
甘霖根本不知道當年那方士長什么模樣,是她和軍中幾位舊黃巾“聊天”之后,畫了幾張畫像帶回家,甘母偶然從其中一張認出了李平。
說來有意思,那畫像標注的姓名明明是張平。
甘霖傾向于認為他的本名就是李平,只不過五斗米道、太平道的創始人都姓張,包括黑山軍的首領原姓褚,也改名為張燕,修道的姓張似乎更容易獲得威信。
算算歲數,他應該才五十出頭,怎么老得好似七旬老朽,看來這些年的日子并不好過啊!
甘霖舉起那張畫像,將撕下姓名的那角拼了上去,李平的面色頓時為之一變。
但隨后又逐漸鎮定下來:早些年他確實需要東躲西藏,可現在已經十年過去了!大漢王朝都自顧不暇,誰有空去一個一個糾查黃巾?
“阿翁,今天有魚吃!阿母抓到了魚!”一個約摸四五歲的男童赤腳跑了過來,抱著竹簍的婦人在后面追不上,擔憂地迭聲喊道:“章兒,慢些走!”
甘霖看向那個男童,若有所思地說道:“先生老來得子,想必是珍愛非常。不想為他博一個好前程嗎?”
這話聽起來像是威脅,也像是誘惑。對此李平勢單力薄,無法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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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霖沒有讓劉備等待很久,在十二月中旬便回到了小沛并求見他。劉備顯得很興奮,親自在家門口迎接,一見到她便立刻招手。
“煦之,快來!先前我們議過的蔡淑女還有華神醫之事,總算是有回音了!”
他隔著衣服抓住甘霖手腕,一邊說一邊往里走:“曜卿寫了信,說華神醫治好羊氏之子后,便和蔡淑女結伴來小沛,只不過途徑徐州時,被留下醫治陶使君。正好,我也想尋個時機去探望陶公。”
甘霖聽了,心里不住地咯噔。她扇動了一下蝴蝶翅膀,不會因此讓陶謙多活幾年吧?
“還有糾告和庶吉常——”劉備興奮的聲音總算卡住,轉而變得有點惱火:“庶、常、吉、士,這個詞我總是說不清楚。”
甘霖忍不住笑:“主公稱庶吉士便可。”
“長文已經擬好章程,稍后我們議一議。”劉備很快便把這茬拋到腦后了,“對了,你今日來得早用過朝食沒有?要不要再用點,可別餓著。長文和云長隨后就會到……”
絮絮叨叨個不停。總之,甘霖洗過手,坐下抓起案桌上的餅開始啃,然后胡亂點頭,對劉備的嘮叨敷衍了事。
嗯?甘霖差異盯著手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氣霸道的髓餅,心想數日不見,劉備府上的廚師手藝大漲啊!
劉備開始有點不自在了:“這是……袁氏的人做的。”
難怪。甘霖想問問新夫人如何,但是這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她向劉備提問。也許可以問問陳群,不過定然免不了會被他冷嘲熱諷幾句。
劉備親自立門迎客,客人應是尊貴非凡或者是極為重要。鄭娘子想著他應該來請夫人,代為引見,卻是沒有動靜。
前院盯著的奴婢回話,說是個女客。鄭娘子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忙去向馮舍人獻殷勤。馮舍人不敢收好處,愣是不吐出一個字。
鄭娘子氣得要命,回來就和袁葳抱怨道:“這個姓馮的,嘴巴上說得好聽,面子上做得好看,心里根本就沒把您當女君!說到底,是劉使君……”
“慎言。”袁葳打斷了她,“非得要人請么,我就不能自己去?”
自從到了小沛,袁葳一直是她推一把,才會動一動,今天總算是積極主動一回了。看來她每日的說教,不是沒有效果。
鄭娘子高興極了:“正是這個理!您是這個家的女主人,自然應該露面待客。”
又遣了八個奴婢在后面跟著,一行人浩浩蕩蕩。鄭娘子給自家女君做足了氣勢,待見到一個拿著髓餅啃得滿嘴渣子的女人,心里著實失望!
長得也就一般清秀,別說跟夫人比,就是后面跟著的奴婢里頭也有幾個五官比她精致好看。唯一令人吃驚的,大概就是她身材高挑和白得像個玉人。
甘霖站起用袖子擦嘴——鄭娘子眼里的鄙夷之色愈深,袁葳倒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緒。
她手摸了摸估計是擦干凈了,才合手肅拜行禮道:“甘煦之見過夫人。”
袁葳微笑道:“你便是良人那日一到小沛,就向陳先生問起的甘娘子?”
“……”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甘霖還沒有來得及了解一下這位新夫人,所以她瞥了一眼劉備,但是劉備的表情看起來也很費解。
空氣中彌漫著古怪的沉默,感謝陳群和關羽的到來,終于打破這種沉默。
劉備:“夫人,我等還有公務要議,你不妨先回去歇著。”
袁葳沒有動,她看著甘霖和陳群、關羽互相見禮后重新入座,端的是十分自然,心中大為驚異。她猶豫了一會兒說:“我能聽聽么?”
劉備的目光和甘、陳、關三人碰了一下,今日要議的章程最終也是要布告潁川各縣,讓她聽聽也無妨。
在劉備右手邊加了一個座,于是袁葳把鄭娘子連同那群奴婢全都打發回去,自己施施然地正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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