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懷無精打采地垂下了頭。撓了撓額前垂下的發。

        “你被咬了幾個了？我看看。你打開燈。”

        宋云懷便只得拉了一下開關。燈沒亮。

        “停電了，看吧？”他聳聳肩。“睡吧？”

        “那拿手電照照吧。”

        “……我自己涂就行了。不用麻煩了。”

        “少廢話，我看看。”

        宋云懷看亞寧這樣子，若不折騰到如她所愿，只怕不肯罷休。只好坐過去，他上半身已然脫了，也不好再穿衣服。亞寧拿手電照了照，發現他后背居然被叮了六七個，前胸也好幾個。她竟真的又愧疚又有些心疼。畢竟這是因為要照顧她呀！

        “你涂前面，我幫你涂背后。這樣行嗎？”她提議道。“我不會占你便宜的，你可別多想。”

        宋云懷一時沒有回答，她又問了一下，他才“嗯”了一聲，手電昏黃的燈打在他臉上，他正怔怔望著亞寧。

        “那你轉過身。我幫你。”

        宋云懷點點頭，轉過身去。露出他寬闊挺直的背。亞寧什么都沒多想，就著清涼油給他仔細涂著。感覺他有些微微顫抖。

        “你這里條件太差了。我看不如去我那里住的酒店，條件比這兒好太多。我先幫你墊上房費，有空你再還我。”

        宋云懷笑了，沒有回答。

        “你笑什么呢？我可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單純看你這樣子實在是有點為難自己……”

        宋云懷抬頭望著窗外。靜靜地道：“你知道今天雷諾先生要你明白的道理是什么嗎？”

        “哦？你這會兒才知道要給我上課呀？”

        “我是認真的。”宋云懷回頭看了她一眼。

        亞寧將手從他背上撤下。

        “我要是明白，這現在能在你這里嗎？真是的。”

        “你看看今天見的桑戈尼一家。他們吃的、住的、用的，在我們看來都是在貧困線以下，是完全沒法看的那種。他們連電視都沒見過，看一次電影連語言都聽不明白，可無論大人還是孩子們依然津津有味，能高興很久。我們覺得他們生活很差，但在他們自己看來，他們依然過的很開心，孩子們很單純快樂，一點都不比我們中國的小孩子悲慘到哪里去。”

        亞寧想起了嚕嚕，她那雙黑色眼珠里的神采，現在很多中國小孩都沒有那種單純的快樂。

        “是啊。嚕嚕很可愛的。”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我們來這里不是為了同情他們的。是的，我們確實需要給他們提供一點便利，但是你要想真正的融入其中，就要體會他們在這里生活的真諦。我們不是在救濟或者拯救什么，而是要學會理解和敬畏這里的生活方式，敬畏這片土地。”

        亞寧茫然聽著，仿佛有些理解了，但又仍舊似懂非懂。“你說的很……詩意，雖然不大明白，卻覺得很有道理的樣子。”

        “不然怎么說是在上課呢？你要是整天住豪奢酒店，可就純粹是旅游了，那怎么能發現真正的非洲呢？”

        亞寧想起來什么似的：“啊，怪不得雷諾這老頭子整天也和非洲朋友住在一塊呢，也不去酒店……”

        宋云懷挑了挑眉看著她。然后穿上了背心。轉向她坐過來。

        “怎么啦？不睡了？”亞寧見他忽然面對著自己，臉有點紅。

        “廢話。我的課還沒上完。現在你看看窗外，……”他眼光向窗外飄了一下。聲音忽然變得很低。

        亞寧轉身看去，只見滿天星斗，夜色茫茫，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怎么啦？”她也壓低聲音好奇的問道。

        “來看看草原之夜。”

        宋云懷和她都坐在窗邊看。那漆黑的蒼穹上滿滿掛著的都是一粒粒繁星，沒有工業污染的星空像被刮花的黑曜石，自然就是那位創造的藝術家，繁星似顆顆寶石，在天上閃爍。

        “星星好多啊……”亞寧忍不住嘆道。

        “仔細看，還在閃閃發光。像寶石一樣。”宋云懷的聲音就在她頭頂。

        “孔子說，智者樂山，仁者樂水。可是非洲這片土地上的山和水都是如此震撼而美麗的，這樣的山水里生長的人們，更值得我們去學習和敬畏。”

        那些星星果然在夜空中一閃一爍，明暗變化，仿佛會流動，仿佛是眼睛。四野的蟲鳴和動物的聲音交雜，空氣中充滿著靜謐的生機。

        “天啊。你不去當個演講家，真的是可惜了。”亞寧佩服的說。

        宋云懷笑著點點頭：“我大學時候是參加過演講比賽。最后成績也還不錯。”

        亞寧知道他又開始臭美了。可是他一提到“大學”，就又讓她想起了艾琳，思緒瞬間從這美麗空靈的非洲夜空拉回到現實。

        “宋云懷。”

        “嗯？”

        “艾琳小姐去哪兒了？怎么沒有和你一起來呢？”

        宋云懷微微蹙眉，無奈的笑道：“怎么又忽然提起艾琳來了？”

        “你說嘛。”

        宋云懷依著窗邊，長長呼出一口氣。“她兩周前就自己回歐洲了。現在不曉得在做什么。”

        “怎么會自己一個人回去呢？你肯定是又惹人家生氣了唄。”亞寧偷笑。

        宋云懷卻反應寥寥。也看不出憂傷，也看不出喜悅。“我怎么會知道她怎么想的。你們女生的想法那么善變，誰能猜透？”

        亞寧無奈的搖頭笑道：“不用猜透。男人面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就要大膽地告訴她，不要猶豫。通常她都是那個一直在等你向前邁出一步的人。”這話說完，心中卻覺得微微有些發酸。

        她居然在鼓勵宋云懷去主動追求艾琳！哎呀，方亞寧你可真是一位偉大的女性，人生導師穩了！

        宋云懷轉頭看著她。只是漆黑一片，他的臉龐也隱沒于黑暗之中。“是這樣嗎？”

        “當然。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喜歡你，我看她第一眼的時候就明白了。她那么美麗溫柔，舉止大方，談吐文雅，愛好又很高雅。你們完全是相配的。當然，你的媽媽也很喜歡她，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他聽了這句話，又沉默好久。忽然開口問她：“亞寧。”

        “嗯？什么事？”

        “你對我媽媽的看法，還是和以前一樣嗎？”

        亞寧心中一沉。“太后”那冷峻嚴苛的眼神像洗好了的底片，霎時在她眼前過了一遍幻燈片。

        “我對你媽媽沒有看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母親和兒子可能也會性格差別很大。可是她很喜歡艾琳，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尊重她的選擇，也理解她對你未來的期待和設計。就這樣。”

        “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這么說表明你還是不喜歡她，仍然對她有所成見？”

        亞寧越想越氣。強忍著說：“我現在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你也別問了，要不然我今天晚上會氣得睡不著覺。”

        宋云懷點點頭，仿佛認命了一般垂下頭。“ok。it’sover。睡吧。”爬回自己床的那一頭，拉上草席。忽然變得心情很低落而沉默。

        亞寧覺得莫名其妙。他這怎么好像委屈小媳婦一樣？我又哪里說錯了？？簡直了。

        “忽冷忽熱的，什么鬼……我還沒抱怨呢……”她小聲念叨，躺下來。

        “睡覺。好嗎？方女士？”宋云懷沒好氣的說。

        亞寧就知道他肯定又生氣了。她忍不住拍了拍床板。

        “喂，宋云懷！你這委屈的什么勁？我還沒說什么呢，你要是真的為我設身處地考慮過，也能理解我才是那個一直受傷害的人。真是的！”

        果然太后娘娘就是他的雷點，誰也不能說一點不好。太可怕了！

        宋云懷悶聲答道：“和你沒關系。我完全能理解。一切都是我的錯，明白了嗎？都是我的錯……”說罷還嘆了口氣。

        聽上去好無奈呀。亞寧竟然覺得他這語氣有些讓人心疼是什么鬼。可是不就是他的錯嗎？

        她撇撇嘴小聲嘀咕：“本來就是。”

        另一邊的床榻上，正側身躺著的宋云懷當然聽見了亞寧的小聲抱怨。可是他有什么辦法呢？他是真的沒有什么辦法了。因為這就是他。

        他抱著兩臂側躺著，眉頭緊鎖強行催促自己入睡。身上，亞寧給他涂上的清涼油，悠悠散發出沁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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