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道是無晴
蕭蕪不清楚貴妃叫自己進(jìn)宮到底是為什么,但有一點很清楚,皇上想要整陸家的心思從來都沒有斷過。
回府途中,陸珩沒有騎馬,一反常態(tài)地陪蕭蕪坐了馬車。
蕭蕪欲言又止。
陸將軍即便在馬車內(nèi)也是坐得筆直,馬車一個顛簸,他眼疾手快護(hù)住蕭蕪:“夫人,現(xiàn)下更要注意身子。”
蕭蕪笑笑,也是,陸珩應(yīng)該比她更早知道自己懷孕了,畢竟這些日子因著她身體虛弱,大夫進(jìn)府不斷,診療手段也溫和至極,估計就是怕傷著腹中胎兒。
這么想著,她便開口同陸珩談起了希和:“貴妃同我說,皇帝有意封陸悠為明珠公主,而后送去南州和親!
“嗯!标戠襦托Γ八詾槲疫是十幾年前的陸珩么!
陸珩回憶著剛才在大殿中,皇上坐在龍椅上,皮笑肉不笑道:“你既然拐走了朕一個妹妹,便賠一個來,朕必定給她最高的規(guī)制,歡喜送嫁!
陸珩看著遮不住老態(tài)的皇帝,恭敬行禮;实鄄粡(fù)壯年,太子早已蠢蠢欲動,皇帝再想拿捏手握大權(quán)的陸家軍,難了。
蕭蕪看著陸珩:“剛剛,白——謝霽他給我診了脈,我擔(dān)心他是貴妃的人。這么一來,皇上很快就會知道他不能再通過陸靖制衡你!
“他再也不會有機(jī)會動我的人。”陸珩深深地看著蕭蕪。
蕭蕪不自在,偏頭撩起簾子看車外風(fēng)景。
窗外人來人往,哪一處是歸處。
秋雨過后,皇帝的身子越發(fā)差了,貴妃和謝太醫(yī)終日伴其左右,養(yǎng)了好些日子也不見起色;实蹘Р∩铣恢裁丛虍(dāng)著諸大臣的面將太子罵得狗血淋頭,外面紛紛在傳皇帝有意廢太子。
一個月不到,皇城兵變,火光沖天,太子謀反,陸將軍忠心護(hù)主,卻還是晚了一步。皇帝駕崩,太子窮途末路,揮劍自刎。八歲的五皇子一直被養(yǎng)在貴妃膝下,在護(hù)國將軍陸珩的扶持下登基,貴妃順理成章成為皇太后。
陸將軍瘦了不少,仍然每日不間斷地在演武場練武。
“哥哥!”三天內(nèi)陸悠五次來找陸珩。
“莫再提此事,我不會同意。”陸珩擦汗。
“聽聞南州王是曠世奇才,文韜武略,即便年歲大了又如何,我愿嫁!百姓再經(jīng)不起戰(zhàn)爭之苦!标懹泼髦诘噬稀
陸珩沉默,兩人早已在數(shù)次推拒中把話說盡。
“哥哥,難道,你還要狼城之事再上演嗎!”陸悠的話說的極狠。
陸珩眼中瞬間爆發(fā)出恨與悔。
一旁的大虎看不下去:“二小姐,你是知情的,狼城根本就是那陸揚謊報軍情,與將軍有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初西北來犯,每一仗都打得十分艱難。陸珩掛帥后,陸家軍很快就重現(xiàn)數(shù)年的輝煌,外族節(jié)節(jié)敗退。
最后敵方想了損招,大軍撤退,只留百姓守城,就是算準(zhǔn)了陸將軍的光明磊落、軍紀(jì)嚴(yán)明,從不與百姓動手。然而,皇上不會在乎其中細(xì)節(jié),狼城乃要塞,必攻之。
陸揚早在十幾年前就做過背主之事,西北戰(zhàn)中他實則是皇上放在陸珩身邊的眼睛。二人沆瀣一氣,皇帝下旨攻城,陸揚向陸珩謊報軍情,稱百姓早已出城,城中正規(guī)軍頑固,需要快準(zhǔn)狠地猛攻。
趁著陸珩分不開身,陸揚自請出戰(zhàn)。他帶著一股陸家軍橫沖直撞,老弱婦孺死傷無數(shù),由狼城壯丁組成的散兵根本抵擋不住陸家軍,那一戰(zhàn),哀鴻遍野,悲壯至極。
對狼城百姓犯下的滔天罪孽,陸珩從沒有原諒過自己。作為西北主將,他失職;作為朝中重臣,他助紂為虐。然而作為戰(zhàn)爭機(jī)器,他不能停。收復(fù)西北是他的使命,他的背是無數(shù)人的依靠,陸家軍、萬千中原百姓……
西北回來,陸將軍無一夜可安眠,無一日可安心。賜死陸揚,是皇帝親自下的旨,任何一個看過皇帝的惡的人都不該活于此世;实壑,殺了陸揚容易,可對付陸珩卻要徐徐圖之。
陸珩對皇帝恨之入骨,尋得神醫(yī)、娶了蕭蕪,意味著陸靖再也不會成為皇帝要挾他的把柄,意味著終于不用再忍。后面發(fā)生的事盡在掌握中,貴妃自然也是他的人。
可是他斗得過皇帝,卻對即將到來的一場又一場戰(zhàn)爭無能為力,面對最親愛的妹妹和無數(shù)愛戴他的百姓,他的心在流血……
“哥哥!”陸悠眼中含淚,“我知道你是怕委屈我!
“可是我該換一種活法。哪怕不為了天下蒼生,我也愿意和親!前半生我活的潦草之際,無論是京中還是西北,我都厭倦了,日復(fù)一日,自怨自艾,我想去南州。那里雖然民風(fēng)彪悍,甚至被你們成為蠻荒之地,但那里沒有人在意我的過去。”
陸珩的手搭上妹妹的肩,輕輕捏了一下。他何嘗不知道,妹妹將自己的悔恨痛苦看在眼里,這一遭說是自愿,其實是想替他贖罪。
最冷的時候,明珠公主出嫁,白雪皚皚,十里紅妝。人人都夸公主舍身取義,為了天下太平犧牲一生幸福。廟宇中多了一尊女子像,名號——希和。
“哥哥,嫂嫂,無須掛心,我在這里一切安好,終日在馬背上馳騁,我的眼睛偶能看見光明,南州王很高興,為我請了這里最好的大夫……”
希和的信都是在說些瑣碎日常,蕭蕪念給陸珩聽,平淡樸素的生活給了希和新生。
蕭蕪已經(jīng)顯懷,二人倒真像尋常夫妻一般度日,朝中已穩(wěn),皇太后垂簾聽政,再也沒有人敢有異議。
皇太后卻夜夜難眠,那個溫潤如玉任自己折磨□□的謝霽不見了,自她過上皇太后的尊貴日子,謝太醫(yī)就從太醫(yī)院辭了職位,消失的無影無蹤。
將軍府。
“夫人,陸靖公子昏迷不醒,病情每況愈下,將軍收到西北來信后連夜快馬加鞭過去了!
等不過兩日,蕭蕪也起身。車馬勞頓,車轍一路蜿蜒向西北。
途中蕭蕪身子不太舒爽,便在一個客棧歇下。
剛剛沖動買了一個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搖起來還有喜慶的響動。蕭蕪撥弄著在床邊坐下。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簡陋的小院里,一士兵顧不得禮儀,“啪”地闖進(jìn)門直挺挺跪下。
是大虎,陸將軍的親信。大虎整個人像是被泡在汗里,風(fēng)沙刮的他皮膚出血。
“夫人!將,軍,歿了!”他長嘯一聲,嘶啞的嗓音悲戚萬分。
“咕嚕咕!钡耐婢哌拿在蕭蕪手里,她停下:“什么?哪位將軍?”
“我們剛到葉塘村靖公子就不行了,將軍抱著公子的尸體不眠不休兩天。那天我醒來后就發(fā)現(xiàn)將軍不見了。后來……”
“我們順著馬蹄一路尋過去,趕到狼城,一切都晚了。將軍只身入城,生生被那群刁民砸死了!逼叱吣袃阂呀(jīng)泣不成聲。
“這是將軍留下的信!
蕭蕪伸出冰涼的手,信紙觸摸起來粗糙,她的食指指腹摩挲了兩下。
吾妻蕭蕪,展信如面。
從提起陸家刀開始,我這一生便只有沉重。如今死得其所,也算是我之幸運。
回想半生如夢,腳踏泥濘,步深步淺;手觸烏云,撥陰撥陽。早已習(xí)慣獨行,悔不該將你牽扯進(jìn)來。
我在西北邊陲伊元鎮(zhèn)置備了宅子,謝霽已在那里等候多時。
夫人,你去,我還你一個蕭姑娘。
一個個字就像一聲聲沉悶的鼓鳴,蕭蕪恍惚,好像回到了那個秋天,箏和笙纏斗,隔著天塹。
大虎跟了陸將軍有十個年頭,現(xiàn)在看著陸夫人平靜的面容,心中生出不忿,滿腔悲戚無處發(fā)泄,只對著蕭蕪怒目:“夫人!這是將軍的貼身之物,我想你該看看!
蕭蕪這才注意到大虎還放在桌上一個匣子。
她打開,里面亂糟糟的好多紙。她顫抖著牽出一張。
簡筆寥寥勾出秋千上的她。
再一張,歪在榻上吃糕點的她。
一張又一張,一面又一面,如今再不見。
“尸身呢?”蕭蕪關(guān)上匣子,垂直頭,塌了肩膀。
“沒有,沒有!他們掄著錘,扛著殺豬刀,握著最堅硬的石頭……”大虎緊緊抱著滿是血污看不出顏色的包袱,“我們到時,將軍混著雨和泥,到處都是,到處都是,我拼命撿,拼命撈,只找到這么些!
英武俊秀的陸珩,如今只剩下破包袱里的二十斤。
大虎打開包袱的一瞬間,濃重的腐肉和血腥味溢滿整個屋子,蕭蕪胃里翻江倒海,她又冷又熱,邊嘔邊支起身子,逃也似的沖出房門,翻身上馬。
“噠噠噠噠——”白蹄黑身的馬兒感受到蕭蕪的情緒,絲毫不怠慢,披星戴月趕到了伊元鎮(zhèn)。
小院門前芳草萋萋,蕭蕪下馬,謝霽抬頭看她:“表妹。”
蕭蕪幾乎是跌入他懷里。
她貪婪地汲取這一縷竹香,她捧著謝霽的臉:“白濯,你愛我好不好!我求你,愛我!
謝霽心疼地?fù)崦谋,小心地拖著她的腰:“表妹,我(guī)氵M(jìn)屋!
淚痕交織落滿雙人面:“我是陸夫人,我是,陸夫人!”蕭蕪已經(jīng)不大清醒。裙擺層疊,下半身已經(jīng)疼得沒有知覺。
如這淚,血色蜿蜒,順著蕭蕪白嫩的腿淅淅瀝瀝滴下來。
感受到不對勁,謝霽看著滿手的血,不由分說將她打橫抱起。
“蕪兒,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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