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布路的虎口被震麻之前，攻擊終于平息了下來。四人聚集在樹根邊，餃子半跪在地，賽琳娜靠著樹干，布布路坐在地上，帝奇單膝蹲在他旁邊。

        雷頓家主用匕首在地面上畫了一張考場的草圖——說是草圖，其實幾乎什么也沒有，只標注了入口和他們之前走的那條主路。

        “從那個暗示陷阱開始，我們就處于巨型蜘蛛的領地了，”餃子接過帝奇的匕首，在路的中點之前畫了一道橫線，“我們現在的位置已經相對安全了，你們還記得枯萎的樹木延續到哪里嗎？”

        帝奇指了一個位置，布布路用力點了點頭。面具少年將那塊區域在地圖上用陰影標記了出來，撐著下顎思索了一下，才道：“猴子們都集中在邊境線上，如果要繞遠路，不能在太靠近終點的地方改變方向，不然一定會被兩面夾擊；但主路橫穿蜘蛛的領地，繼續沿著主路走的話，勢必要面對巨蛛——數量可能還不少。”

        他抬頭看了一眼同伴們，盡管餃子戴著面具，沒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但他們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前所未有的肅然：“我們，走哪條？”

        帝奇是最無所謂的那個，走哪條路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所以他只是看了餃子一眼，沒有回答。長生立即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于是便也沒有再開口問。

        “嗯，我覺得比起大蜘蛛來說，還是那些猴子要更嚇人一點誒，”布布路認真地考慮了一會，才說道。

        餃子看向了賽琳娜，才發現大姐頭不知何時翻起了怪物圖鑒。

        “啊！找到了！”她把那一頁展示給三個男生看，“紅眼狼蛛，物質系怪物，目前已知最高等級b級。是罕見的群居怪物，攻擊手段為蛛網纏縛和……毒？”

        “有說是怎么傳播的嗎？物理傷害血液傳播，還是只要接觸到就會中毒，還是通過蛛網——”

        賽琳娜擔憂地搖了搖頭。

        一下四人都陷入了沉默，正當餃子打算開口提議去邊境試試運氣的時候，帝奇突然站了起來。

        “你想太多了，”他對餃子說道。

        重生以來餃子對他的過度保護，他比誰都要清楚。特別是當最終考場有所變化，他們不再有預知未來的便利時，長生陛下這一路來幾乎可以說是巴不得把他一起收進怪物卡里。

        但這是沒有必要的。帝奇看著他面具下的眼睛。這是沒有必要，且愚蠢的。如果你連信任我，信任我的能力都做不到——

        “是啊，”餃子失笑，抓了抓頭發，“我確實想太多了。”

        賽琳娜來回看了看他們兩人：“那我們……”

        “如果大姐頭和布布路沒有異議的話，”餃子的語調里染上了一絲幾不可察的輕快，“我們走主路。”

        “水精靈！攻擊怪物的關節！”賽琳娜強忍著惡心命令道，水精靈立即噴出了數道高壓水柱，準確命中了那只紅眼狼蛛的蟲足關節部分。一聲刺耳的尖叫響起，伴隨著某種東西斷裂的巨響，那只狼蛛拖著一條斷腿逃跑了。

        “我們應該給怪物大師管理協會提議，在怪物圖鑒上加上‘生性溫和’四個字。”大姐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頭去看她三個同伴。

        餃子正好一棍子抽在了一只狼蛛柔軟的腹部上，那只狼蛛直接翻了過來，四腳朝天，掙扎了兩下后就不動了。狐貍面具被她的話逗笑了，顯然也沒想到自己一下下手太狠了，剛想去查看情況，就見那只狼蛛猛地噴出了一股蛛絲，精準地向他飛去。

        大姐頭剛想喊“小心”，就見餃子像是被一個隱形人推了一把一樣往旁邊倒去，避開了蛛網。

        “笨蛋，”不遠處的帝奇連看都沒看他，默默收起了手里纏著的蛛絲。

        “謝啦，帝奇，”餃子笑嘻嘻地從地上爬起來，藤條妖妖已經把這只不安分怪物給五花大綁了。

        雷頓家的族長甩出了數枚五星鏢，把幾只蜘蛛的足關節齊齊切斷，沒過多久他面前就倒了一片。藤條妖妖立馬跑了過來，把它們的巨顎全都綁上，以避免類似剛才的情況再次發生。而巴巴里因為不能再用獅王咆哮彈，又因為身形巨大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似乎莫名發展出了更為強大的獅王金剛掌——主要靠爪子攻擊的那種。傷害奇高，都快到了狼蛛看到他就要掉頭逃跑的地步。

        另一邊的布布路和四不像，竟然打出了一種奇怪的配合來。布布路負責上躥下跳地把怪物敲暈，四不像……四不像負責在他們暈了之后跳上他們的頭頂，大肆嘲笑他們。

        出乎餃子意料的是，這些蜘蛛比他想象的要容易打敗的多。雖然最開始的幾發毒液確實打了他們個措手不及，但他很快就找到了他們的弱點——攻擊前兆太明顯了。毒液噴射前狼蛛的腹部會鼓起泛綠，那時只要大姐頭張起水盾，或者讓布布路豎起棺材，再或者干脆躲遠一點，就萬事大吉了。

        賽琳娜隨后無意間發現蛛網竟然遇水則融，而后的戰況便幾乎是在往一邊倒。

        藤條妖妖滿場亂竄給倒地的蜘蛛扎蝴蝶結，餃子將藤棍舞得虎虎生風，數次讓帝奇幻視上一世站在他身前的那個面具少年。

        “快到了，”帝奇抬手，用手臂擦去了濺在臉上的綠血，“轉過這個彎——”

        道路消失了。

        道路消失了的意思是，他們的面前只剩下的一片茂密的枯木林，與他們兩旁的景色毫無二致。

        不僅如此——

        四人面前，是一片平靜無波，寂如明鏡的水塘。

        【“爸，老爹，放心吧。我一定會給妹妹報仇的。”

        長明原本有著與他矮個子的那個父親一樣的蔚藍眼瞳，而今他的右眼，卻是是一顆血紅的天目。

        那原本是他妹妹的天目。

        餃子看著那雙眼睛，阻攔的話語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長寧，也就是雷頓家族的繼承人季諾碧亞·雷頓，生來便擁有第三只眼——世人趨之若鶩的天目，始終澄澈如鏡的天目。

        因為她的哥哥出生時沒有任何異樣，餃子與帝奇便都放下了心，未曾料到竟然會在第二個孩子的額頭上，看到炯炯有神的第三只眼。

        因為這只眼睛，因為她是他們的女兒……她沒能活到十五歲。

        為了尋找妹妹的下落，長明與紅帽子做了交易，以右眼換取了情報。然而為時已晚，少年趕到時，長寧已經失血過多，奄奄一息。

        “哥哥，拿走吧……拿走這只給我們家，帶來了這一切不幸的‘天目’……”

        長寧的怪物擁有重組細胞的能力，能夠治愈一切傷痛，卻無法阻止死亡。沒有人能阻止死亡。

        他流著淚將那只經歷了這一切后依舊澄澈清明的眼睛取下，看著她臉上溫和的微笑漸漸凝固。

        而后，他將那只眼睛移植給了自己。

        少年閉上了眼睛。四周那些殺死了他妹妹的兇手們嘈雜地喧鬧了起來，而他充耳不聞。

        新的“青嵐戰神”睜開了眼。右眼的天目，一片深邃的血紅。

        當時的餃子并不知道長明在那個小島上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個曾經會懵懵懂懂地喊他爹爹的孩子，已然滿手鮮血。

        失去了女兒的痛苦蒙蔽了他的雙眼，讓他自欺欺人地對長明血紅的天目視若無睹。他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為仇恨而已，只要復仇成功，只要塵埃落定，他就會放下執念，那只眼睛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然而直到長明在血泊中闔眼，他所期待的這件事都沒有發生。

        “天目族的最后之眼……最后之眼……是詛咒啊……”

        已然成長為了男人的少年，那只僅剩的蔚藍眼瞳里，淌下了一滴晶瑩的淚。

        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為什么？

        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才讓他，才讓他們，走向了最后的那個“果”？

        絕望化作黑色的煙霧包裹住了他，伊里布的邪靈在他的體內嘲諷地高聲大笑，曾經存在過的幸福情景碎裂四散，化作了握不住的塵沙，從指縫間逃逸，消弭在虛無的黑暗中。

        好累。太累了。就這樣結束吧。

        “餃子！”

        好熟悉的聲音。

        “餃子！”】

        “笨蛋！”

        餃子被帝奇從水潭里拎著后頸拽了出來。他迷茫地看了一圈四周，才在帝奇準備扇他巴掌之前清醒了過來。

        “我掉進黃泉水里了？”布布路和賽琳娜都在岸邊，焦急地看著他們，餃子盡量壓低了聲音問道，“為什么這里會有黃泉水？”

        “哼，我還以為你打算把自己淹死在里面，”帝奇松手把他放下來，面色不善地說道，“先上去。”

        藤條妖妖把兩人綁在了一起，藤蔓纏上了水邊的一棵樹，把他們迅速地拉上了岸。餃子擰干了衣擺，還沒來得及回應大姐頭關切的問候，就聽到了一個他們不久前才聽過的聲音。

        “嘖嘖……沒想到啊，面具小鬼，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了……”

        他轉過頭去——黃泉水對面的樹林中，走出了一個半邊骷髏臉的紅發青年。他的手中，一面青金石骨鏡閃閃發光，鏡子的背面雕刻著一只青金色的怪物。

        “這是……九幻夢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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