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哪，山上有個廟，廟里邊住著兩個和尚，一個大和尚和一個小和尚。

        一天，大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說，從前哪，山上有個廟，廟里邊住著兩個和尚，一個大和尚和一個小和尚。

        一天，大和尚給小和尚講故事，說……

        這是一個很古老的故事套路，假如不是講故事的人中途出了什么意外的話，那么，這個故事將會這樣無止無休地循環下去，直到滄海桑田，直到地老荒天。

        在此，我將套用這個故事的套路對你們說，嵩陽有個縹緲山，縹緲山上有個凝秀峰，凝秀峰顛有個富甲山莊，富甲山莊里住著兩個女人，一個女人是大小姐，另外一個女人是丫鬟。

        大小姐給丫鬟講故事。

        講的是什么故事呢？

        大小姐講的當然不是和尚的故事了，她講的是劍三十的故事——劍三十和仇萬千那場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決斗。

        大小姐是富家山莊風南天的獨生女鳳飛飛。

        丫鬟是連湘兒，幾乎是跟鳳飛飛一起長大的。

        兩個人情同手足。

        這一天，大小姐鳳飛飛坐在閨房的地板上，繪聲繪色地給連湘兒講劍三十是如何向仇萬千下挑戰書，講劍三十是如何尋到千里之外的插旗鎮，風塵仆仆地去應戰。

        講到這里，她仿佛覺得這樣干巴巴地講很不過癮似的，便噌的一下站起來，跳到桌子上，實地表演劍三十是如何向仇萬千使出那致命一擊的。

        盡管她都快跳到了天上了，可還是覺得不夠過癮。

        最后一狠心，干脆脫掉長大的外衫，換上緊身短打扮，拉著連湘兒直奔后花園。

        富家山莊的后花園很寬敞，有一塊專門給大小姐準備的練功場。

        鳳飛飛摳護腕緊玉帶，做了一個鳳翼天翔的開手勢，要和連湘兒進行真人表演劍三十大戰仇萬千。

        大小姐扮演的，當然是大俠劍三十。

        而連湘兒要扮演的，當然是死在劍三十劍下的仇萬千。

        鳳飛飛鳳翼天翔，仗劍在手，英颯神武。

        連湘兒搖搖晃晃，好容易才將長槍從兵器架上弄下來，一副快要跌倒的樣子。

        鳳飛飛可不管這些，用劍一指她，大聲道：“仇萬千，今天就算我血濺當場，也要打敗你，念在你曾經二十九次沒有殺我的份兒上，我劍三十就先讓你三招。”

        連湘兒實在扛不動了，便將槍頭耷拉在地上，另一端耷拉在肩膀上，用標準的掃地拿掃把的姿勢拄著長槍槍柄，與鳳飛飛進行對峙。

        等鳳飛飛念完了冗長的臺詞，她歪著小腦袋想了好長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大小姐，好像不對呀，我聽說他們在比武的時候呢，劍三十從來就沒有讓過招的，因為他的武功不如仇萬千。”

        她這么一說，把大小姐給說愣了。

        鳳飛飛收起長劍，想了一會兒，便撇著嘴巴辯解道：“哎呀，湘兒，那一定是江湖傳聞錯了。大俠們在過招的時候，怎么會不讓招呢？而且劍三十和仇萬千又都是大俠中的大俠，更不能例外了是不是？還有就是啊，假如劍三十的武功沒有仇萬千好的話，又怎么能打敗他呢是不是？”

        經過大小姐這么一點撥，連湘兒像是忽然想通了，不停地點頭符合道：“是呀，是呀，還是大小姐聰明過人，什么都知道。”

        大小姐擺劍歸位，指著她，繃著臉道：“少說廢話，出招吧。”

        連湘兒似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哦。”

        正所謂兩個女人一臺戲，其中一個女人的戲還演得特別投入，這樣一來，后花園的演武場可就熱鬧了。

        兩個本來柔弱纖細的女人，此刻卻故意裝出一副粗魯豪爽的男人模樣相斗，其中一個用劍扮演劍三十，一個用槍扮演仇萬千，在那里雞一嘴鴨一嘴玩小孩子過家家，簡直太好玩了。

        槍太重，連湘兒的力氣又小，為了滿足被大小姐打的欲望，她只好扛著槍的一端，在原地轉圈子。

        大小姐的劍倒是挺輕，可是，劍法卻不濟。

        她以舞蹈的動作分解出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鐵劍十三式的慢動作，猶如翩翩蝴蝶飛。

        姿勢倒是優美，只可惜不能一心二用，轉圈子的時候，得時刻提防著別讓腳下的東西給絆倒了。

        假如劍三十和仇萬千知道了自己的那場生死系于一刻的決斗，然被人整蠱成這樣，不知會作何感想？

        我想，他們一定會抱著膝蓋蹲在那里做痛哭流涕狀：哦，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佛，我的天主，我的耶酥，這兩個死丫頭哪里是在比武呀，簡直就是一只小母雞和另外一只小母雞在調情。

        連湘兒的槍桿比較長，正所謂一寸長一寸強，她既不懂什么槍法，也不懂什么步法，在跟人交手的時候更不懂得如何保護別人和保護自己，所以，只好扛著長槍的一端原地不停地打轉轉。

        轉著，轉著，一個不小心，槍桿的一端便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大小姐的屁股上，打得我們的大小姐哎喲哎喲直叫喚。

        這么一來，大小姐可就不滿意了。

        她小蠻腰一掐，繃著臉撇著嘴巴直說導連湘兒道：“喂喂喂，湘兒，怎么搞的，你犯規了知道不，說好的是劍三十把仇萬千給殺死了，你怎么能讓仇萬千打劍三十的屁股呀？這次不算，咱們接著來。”

        連湘兒知道自己闖了禍，趕緊放下槍，低頭認錯，不停地道：“對不起呀大小姐，我是無心的。”

        但鳳飛飛不僅沒有接受她的道歉，反而更生氣了，瞪著眼睛道：“喂，湘兒，怎么搞的，不都告訴你了嗎？我現在是劍三十，你怎么還叫我大小姐呀？下次注意啦，準備好，咱們接著過招。”

        連湘兒表面上認錯，可是嘴上卻在嘟囔：“那你還不是叫我湘兒，我現在是仇萬千。”

        鳳飛飛道：“你說什么？”

        連湘兒道：“我說大小姐教訓的對。”

        這一次，大小姐接受了上次的教訓，盡量不去碰連湘兒的長槍，只在離她很遠的地方左躲右閃，不停地賣弄著自己身上的那些三腳貓的功夫。

        她一會兒使出什么是凌波微步，一會兒又使出什么六脈神劍，雖然不知道從什么稗官野史的秘籍上看來的，倒也裝得有模有樣的。

        而且，她是中州首富富家山莊風南天的獨生女，從小嬌生慣養，要星星不給月亮，要紅馬不給白兔。

        風南天知道她喜歡武術，便邀請了不少名師指點于她。

        但最后，這些名師無一例外地被她打敗，趕出了富家山莊。

        所以，我們的大小姐武功是很高明的。

        現在，當她化身偶像劍三十的時候，更是如有神助，小小的“仇萬千”她怎么會放在眼里？哼！

        只幾個回合下來，便輕輕輕松松地將“仇萬千”的長槍挑掉在地，身法瀟灑漂亮。

        在最關鍵的時刻，她甚至還耍了幾個漂亮的劍花。

        “仇萬千”長槍落地之后，她一個轉身，兩個轉身，三個轉身還沒有轉完，冰涼的劍鋒正好頂在“仇萬千”的胸膛，順勢一掌推出，將“仇萬千”打翻在地。

        小丫頭連湘兒那里見過這種場面呀，嚇得哇哇亂叫，直喊：“大小姐饒命呀，饒命呀，我不玩了，大小姐好厲害呀。”

        我們的這位大小姐過足了大俠癮，心里很是得意，“唰”的一下，挽了個劍花，還劍入鞘，指著跪倒在地上討饒不止的連湘兒指指點點地道：“我說你呀，也真夠差勁的，就這么幾下，就跪地求饒，真掃興。照我說呀，你應該再堅持幾下，這樣才能夠顯示出劍三十的厲害來嘛。”

        連湘兒連連擺手道：“大小姐呀，不是湘兒無能，是你的武功太厲害了，我怎么能打得過你呢？”

        這話我們的大小姐倒是覺得很中聽，得意地點了點頭，道：“這個倒是真的。剛才如果不是我及時收手的話，這時你恐怕早就內傷復發吐血而亡了。”

        連湘兒倒吸了一口涼氣，戰戰兢兢地道：“多謝大小姐的不殺之恩。”

        鳳飛飛道：“而且，我的好幾個師傅都說我很有練武的天賦，現在已經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說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是我的對手了。假如要是出去闖蕩江湖的話，恐怕已經能夠與劍三十比肩了。”

        連湘兒拍著手道：“哇，好厲害好厲害，大小姐你好厲害。”

        鳳飛飛道：“不過呢，我這個人一向很低調，我又怎么敢跟劍三十比肩呢，不過呢，你看你的武功就太差勁了，試問以你目前的身手，又怎么能做我‘劍三十’的對手呢，不玩了不玩了。”

        說到這里，她將劍隨手拋在侍立在一旁的另一個丫頭程菊兒。

        也不知道是因為程菊兒的力氣更不濟，還是因為剛才大小姐拋劍的力氣大了一些，小小的一把劍，居然把菊香壓倒在地。

        只聽得“咕咚”一聲，程菊兒摔了一個大跟頭。

        鳳飛飛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學著江湖男兒的風范，一甩裙子的下擺，在涼亭的石凳上威風凜凜地坐了下來。

        她甚至還裝模作樣地摸了摸光光的下巴，從桌子上拿起一盤葡萄，當作大魚大肉，開始大快朵頤。

        她一邊吃，一邊若有所思。

        想著，又端起程菊兒端來的香茗，當作大碗的燒酒，就那么咕咚咕咚地灌了幾口，喝完了還“啊”了一下——好“酒”。

        她的這副樣子，實在不像是個千金大小姐，倒很像是老學究。

        連湘兒在好幾個丫頭的幫助下才從壓在身上的那桿長槍下脫身，舉起袖子撲了撲身上的土，顫巍巍地走了過去，一臉苦色，道：“我說大小姐呀，你武功這么高，做劍三十當然成了，可是，湘兒我的武功這么差勁，又怎么能做得了仇萬千呢？假如仇萬千像我這樣的話，那劍三十也用不著跟他打三十次了。你說是不是？”

        鳳飛飛將嘴里的葡萄皮吐了出來，點著頭道：“湘兒你說的好像也不是沒有道理呀。唉，要找個真正的對手還真夠難的，正所謂英雄無敵，無敵最寂寞呀。唉，無聊，真是無聊，我為什么會這么無聊呢，一定是我已經天下無敵了。”

        連湘兒一邊揉著剛剛被大小姐打疼的肩膀，一邊笑著附和道：“一定是這樣的，哎，我說大小姐呀，你要是再這么勤加練習下去的話，我看用不了多久，連劍三十也不是你的對手了。”

        說到這里，她想了一會兒，仿佛在考慮這話要不要說，但最后終于還是下定決心說了出來，道：“可是，大小姐呀，我聽到老爺的那些江湖朋友說，其實，劍三十也并不是像你說的那么威風呀。聽說他自從打敗了仇萬千之后，就沒有人再見過他了。他們都說是劍三十也受了很重的傷，所以，就躲了起來，在閉關療傷。”

        這話很明顯地傷到了大小姐的新一代偶像——劍三十，所以，她立刻顯出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指著連湘兒的鼻子大聲道：“喂，我說你個死湘兒，你懂什么呀，怎么什么人的話你都信呀。照我說呀，那些人之所以這么說，當然是因為嫉妒他了。你想一想呀，劍三十打敗了天下第一的斷魂槍仇萬千，一夜成名，成了天下第一的高手，怎么能不招人眼紅和中傷呢，我說你以后千萬不要再聽那些人的鬼話了。”

        連湘兒立刻附和道：“說的也是，大小姐，你可真聰明，什么都懂的。”

        這話雖然有很大成分的拍馬屁之嫌，可是，卻又拍得恰到好處。

        大小姐得意地晃著腦袋道：“這個是當然的了，我鳳飛飛平日里雖然足不出戶，可天下武林之事，沒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這就叫淑女家中坐，能曉天下事。”

        咳，就她這樣子還自稱淑女，不知道真正的淑女聽到這話，會作何感想。

        連湘兒一臉的崇拜，道：“哇，大小姐，你懂得可真多呀。”

        唉，不知道是連湘兒白癡看不出來她們的大小姐到底能吃幾碗干飯，還是在故意地恭維她。

        實在看不下去了，假如再讓我們的這位大小姐這么給坐井觀天地慣下去的話，后果可真是不堪設想。

        但大小姐卻不這么認為。

        她甚至還在和連湘兒構思她的美好理想，一副向往而又很不情愿的樣子，喃喃地道：“其實呢，我這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到江湖中去行俠仗義，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天涯漂泊，四海為家，蒼天作被，大地為床，那將是多么豪爽，多么自由，多么令人向往的生活呀。”

        說著，臉色黯淡下來，嘆著氣道：“只可惜的是，我是富甲山莊的大小姐，我爹一定不會讓我輕易出去的。”

        連湘兒卻不大贊成她的想法，也不同情她的失落，在她說完之后，連連搖頭，大煞風景地道：“哎呀，我說大小姐呀，這樣不太好吧。”

        鳳飛飛一瞪她道：“怎么？！”

        連湘兒道：“我吧，總覺得吧，這樣不好。你好好想一想呀，如果你整天在外面跑來跑去的話，風一吹日一曬，皮膚就會變得很粗糙。皮膚一粗糙呢，人就會老得很快。人一老了呢，恐怕就什么都做不成，只能坐在家里等死啦。還有就是呀，我聽說江湖中的那些男人都是很壞的，專門欺騙人家剛出門的小姑娘，騙完了財，再騙色。等到你財色兩空的時候，就把你給殺了。想想都夠可怕的，大小姐呀，我看你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大小姐卻不以為然，安慰她道：“湘兒，你此言差矣。我們既然打算出去闖蕩江湖，要的就是不畏艱險和苦難。如果人人都像你想的那樣，什么都畏首畏尾的打不起精神，就只會讓好人遭殃，壞人更加遭殃。假如我們江湖中的熱血兒女都能夠沖破世俗的阻礙攜手并肩，共同努力，就一定能夠把江湖中的惡勢力消除掉，建造一個和諧而美好的江湖的，你呀，眼光他狹隘了。”

        連湘兒連忙點頭稱是。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四下里看了看，發現沒有其他人，便從袖子里掏出一本書，放到鳳飛飛的手里，一臉興奮地道：“大小姐，這個是我托老爺的朋友從外面買的一本書，據說是最近很流行的一本書，如果你想出去跑江湖的話，這本書應該能夠用得上的。”

        鳳飛飛道：“什么書？”

        連湘兒道：“《江湖見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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