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大娘的包子鋪直接關了張，緊閉的門板縫中，透出亮光，里面人影憧憧，忙作一團。

        鳳芙珍給衛小山擦拭傷口之時，柴家母女已手腳麻利地將揉面的案板挪開，讓出臺面，尸體被放在上面。

        衛翎把袖子挽高，將死人的上衣剝開，從頭到腳，從前往后，仔細看著。

        鳳宛站在一旁，沉默地看他在尸體周圍鼓搗；艄公性急，幾次出聲詢問，衛翎正看的專注，也不曾答話。白樸悠哉悠哉從后院客房給自己沏了壺茶，小口抿著；柳二郎則像個好奇寶寶，不管衛翎看過哪處，他都要湊過去跟著看幾眼。

        衛翎終于在尸體左肋處發現一塊異樣，是個茶盅大小的刺青。他半蹲下來，柳二郎也把腦袋擠過去，“咦！這里紋了只鳥。”

        “幾位前輩，可知道江湖殺手中有誰再肋下紋了只鳥？”他抬頭問道。

        艄公撇了撇嘴，“沒聽說過，老子后背左青龍右白虎，倒在在江湖上有一號。”

        衛翎一時摸不到頭緒，站起身來問道：“有筆墨么？”

        筆墨沒有，蒸包子的灶口倒有燒得焦黑的柴禾，他抽出剛才捂口鼻的汗巾，用燒焦的枝條三筆兩將刺青圖樣描在汗巾上，收了起來。

        艄公問，“衛世子，都看出啥了？”

        衛翎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沒看出什么。”

        白樸“噗”地噴了艄公一臉茶水，艄公哎呦起來。“小子，你逗我玩呢？”

        衛翎心平氣和地對他解釋，“艄公前輩，這人應該就是個江湖殺手，沒有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連兵器都是市面上最普通的短刀。憑尸體，晚輩的確看不出他的來歷。”

        白樸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又把帕子遞給艄公。艄公推開不用，拿袖口在臉上互擼了一把，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人菜癮大，架勢倒是擺得十足，我還以為有什么驚人之語。”

        白樸笑著緩顏。“我聽老六說，衛家小哥聰慧，一點就通，你在刑部看了許故得尸體，舉一反三，將他的身份推測了個七七八八。”

        衛翎客氣的很，“許故的身份是個書生，可他的尸體卻處處有悖于一個書生的常情。但這尸體卻是個殺手，他也的的確確像個習武之人。從尸體上我看不出什么。”

        柳二郎撓撓頭，對衛翎露出無奈。“這家伙兩次行刺鳳家人，若是生擒，我們可以逼問背后的主使，可死人不會開口，對我們就沒用了，真想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后出黑手，急死我了。”

        衛翎想了想，“柳先生，倒也不是一無所獲，從今晚這件事，我們還是可以推測出一二的。”

        “哦？”柳二郎一挑眉，“怎么說？”

        衛翎看向鳳宛，“剛才你說，他們動手之前，曾確認你的身份？”

        鳳宛微微點頭，回憶當時的情形，“不錯，殺手先對我喊了聲‘鳳宛’。他總不會是提醒我要動手了，應該就是為了確認我的身份。”

        衛翎的眼睛看著臺面上的尸體，兩手交握，兩個大拇指來回繞著圈。“各位前輩可曾發現，兩次行刺，目的明確，對方意在對鳳家尋仇，但兩次也有不同。”

        柳二郎奇道：“哪里不同？”

        “他們似乎并不太了解鳳宛，所以喊了你的名字來確認身份。但他們卻很了解鳳姑姑，甚至知道她耳垂有痣，且心懷惡意要割下她的耳朵。”

        鳳宛蹙眉，“難道對方意在向姑姑尋仇？我不過是被遷怒？”

        衛翎笑了笑，“那也未必，既然尋仇，自然是斬盡殺絕最好。”

        艄公更不樂意了，氣呼呼瞪著衛翎。“你這小子真讓老子火大，怎得說起話都是吃了吐，吐了吃。不是你說兩次尋仇也有不同？”

        衛翎已經學會自動過濾掉艄公話中的情緒。他溫和地看向鳳宛。“你是今日下午才從刑部出來，入夜時分便遭行刺，只有兩個可能——第一，對方知道鳳姑姑藏身在鬼市，你一定會找來，故守在這里等你；第二，他跟蹤了你。”

        鳳宛垂頭沉思片刻，然后看著一旁給衛小山涂藥的姑姑。

        “他們應該不知道姑姑在此地。你還記得么，對方進了鬼市的第一句話，‘原來鳳家的……逃進了這里’。”

        衛翎一拍巴掌，“所以，他們跟蹤了你。”

        鳳宛的心頭浮起重重疑云。她對自己的功夫頗有自信，從刑部大牢出來時，的確有人跟蹤，但對方并非練家子，跟蹤她的手法也很拙劣，被她輕而易舉甩脫了。

        盡管如此，一出大牢就有人跟隨，鳳宛就愈加小心。如此小心的情況下，還有人神不知鬼不覺跟著她走了這么久？從刑部跟到鬼市？這期間她造訪幕容喆、探望柔嘉郡主，難道對方一直跟著她？

        不對，若是有人跟蹤，絕非從刑部開始，而是從幕容喆府上出來，更有可能是從金明寺出來開始。他們跟蹤了馬車，故此自己沒有察覺。

        衛翎則問的更為直接，“對方尋仇，定然與你家有很深的淵源，不會是全然不相干的人。你不如想想，今日從刑部大牢出來都見過誰？都有誰有機會派人跟上你。”

        鳳宛被他問的臉色有些發白，“我今日下午見過不少人，但真正與我家有關聯的有三個。”

        “誰？”柳二郎追問。

        “慕容喆、柔嘉郡主，還有……”

        鳳宛的心忽然空了一下。

        柔嘉郡主懷疑濟北王妃害了太子妃；遇刺之前，她正懷疑王妃接手了太子暗流；金明寺外，她驀然回首，馬車垂簾倏地落下，以及王妃身邊盯著她背影看的青年侍衛。

        “還有誰？”艄公和柳二郎異口同聲地問。

        “還有慕容喆的母親，濟北王妃。”

        當啷！

        鳳芙珍身子一晃，手中端著的藥碗落地，摔得粉碎。衛小山正坐在她身前等著她包扎傷口，被嚇了一跳，忙伸手扶住她。“鳳大夫？”

        “我沒事。”鳳芙珍對衛小山擺手，俯身去撿起地上的碎瓷，可鳳宛眼尖，分明看到她臉上露出的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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