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赴死與隱憂
誰都不會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他死了個兄弟,讓京城炸了個響,卻沒能搜出黑火。痛恨、沮喪、憤怒,現在他什么都干得出來。
衛川退后一步,喝道:“來人!”
旁邊的青年迅速逼近,抽出刀在胖子臉上挽了個花。
“我說,我說。”胖子一邊掙扎一邊哀求,“我偷偷看了眼,躲在窗戶后只看了一眼。”
青年停下刀,架在他耳邊等著。刀鋒距離眼角不過寸許,胖子說話痛快多了,“領頭的是個白頭發白胡子的老頭,但真看得不太清楚,離得遠,天色也黑。”
“白頭發、白胡子?”鳳宛挑了下眉,心中一動,這形象似曾相識……可她沒有將心目中懷疑的那個人說出口,只是輕聲問衛翎,“會不會是錦繡胡同的老頭。”
衛翎立刻轉向衛川。“我們上當了,對方在錦繡胡同穩住我們,實則已經運走黑火。錦繡胡同不用留了,這里炸得半個京城都聽了響,那邊若還是不動就有鬼了。”
衛川二話不說,扭頭往外走,一邊指了剛才去喊水龍隊的青年。“你帶兩個人留在這里跟六爺善后,其他人,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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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京城很多百姓都徹夜未眠,有爆炸聲、有兵馬急促跑動之聲,守城的羽林衛得了寧遠侯府的吩咐,加派人手、肅清街面,以至于百姓們以為又生了什么宮變。
四更天,錦繡胡同被火把照得通亮,所有出口,甚至距此地一里地的路口都被堵住。衛川帶人馬趕到門前,未及下令進攻,那邊的門開了。東初身著白衣,緩步而出,走的沉穩而又堅定。
他站在門前,笑看對面來勢洶洶的人馬,帶了三分譏諷,“真是遺憾,你們才來。”
衛川當先,一邊往里走一邊吩咐,“拿下他,仔細搜查里面每一處。三人一組,小心行事。”
東初聞言竟側了半身,往里面做了個請的手勢,他姿態之從容,仿若招待客人。黑衣青年憤怒地撲上來,將他按得跪在地上。
衛翎上前來,低頭看著他,“你叫東初?”
“是啊,衛世子。”仿佛在同老友打招呼,東初仰臉又笑了下。
“里面沒有人了對么?白胡子老頭已經走了?”
兩個人就那么一站一跪聊了起來,好像真的是對老朋友。
“賣糖人的一出現,他就走了。”東初很坦白。
“你怎么不走?”
“我想走時,那條密道的出口被你們的人守住了。不過也無妨,該做的我已經做了。死亦無憾。”
“無憾?被人當作棋子還能自欺欺人地說無憾?白胡子老頭把你□□得失智了么?他是誰?”
東初哈哈一笑,“衛世子,你這么聰明怎么還問傻話。我怎么會告訴你他是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白胡子老頭也許就是我,白胡子老頭也許是個十八佳人。京城之大,找起來可不易啊。”
他的神情舉止,讓衛翎莫名想起另一人,同樣白衣無瑕,同樣視死如歸。
“看來,你是另一個許故。”衛翎有些惋惜。
“那是我的榮幸。”東初微笑點頭。
“為了一個逆太子,值得么?”
東初對他的話付之一哂,“我干嘛跟一個幫晉王篡位的鼠輩談論忠誠,你不配。”
“忠誠?”衛翎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怪物。“他自己逃了,留下你迷惑我們,你說忠誠?他私造黑火,不顧京城百姓安危,意圖在京城引爆造成民亂,動搖國本。你說忠誠?他害死你、害死許故、毒死閆天雷,手段之狠辣、心思之歹毒聞所未聞,你跟我說要對這樣的人忠誠?”
東初收回笑容,臉上帶了種莫名的執拗與癲狂。“要做成一件事,總要有人死。不但是我們,他也做好了這樣的準備。為了大道正統,我們做的一切都值得。哼!你不會懂,你不配懂!”
鳳宛本來默默站在衛翎身后,聞言上前一大步,糾住東初的衣襟,大聲質問,“那么白山書院呢?”
鳳宛怒視他,一字一句地問,“我祖父一生為國操勞,如今只想安養晚年,卻被你們毒殺;我父親教書育人,兢兢業業,被你們陷害;書院里的學生被你們利用,白山書院毀了,一百多個年輕人的前途被你們毀了,你說值得?你也配談忠誠?”
東初的眼神瞬間有些渙散。白山書院是大梁所有讀書人心中的圣地,可這圣地被他們親手毀掉了,不是不痛心,可是無從選擇。
這世上的路從來只有兩條,自己路和別人的路。或許沒有對錯,只有不同。他選擇了一條,就只好堵死另一條。鳳宛的控訴讓他堅固的意志有了些許縫隙。他干脆閉上眼,不再說話了。
衛翎靜了片刻,輕輕掰開鳳宛的手,然后蹲下與東初平視。對于這樣的悍不畏死,甚至視自己的死為一場偉大獻祭的人,嚴刑逼供也沒有什么意義。衛翎只希望他還存有一絲理智。
“東初,你告訴我,黑火藏在哪里?你是讀書人,難道不懂‘使民敬、忠,如之何?’”
東初閉著眼,臉上的肌肉在顫動。如何讓百姓敬重、忠誠?這些治國之道是他畢生所學,六歲啟蒙、寒暑不惰,年近四十歲方有小成。可不惑之年忽然失去方向,太子死了,空有一身本領再無用武之地。
他輕聲回答衛翎。“孝于親,慈與眾,則民忠于已。”
衛翎點頭,“你懂,對不對?你的家主自私自利,不救幽州、與北燕間者同流合污,毒殺鳳太傅、陷害白山書院,你知道這不對!”
東初閉目、沉默。
衛翎繼續道:“太子已死,晉王登基已成必然。如今大梁內憂外患,若是再有變故,苦的只會是百姓。若是山河破碎,你就是千古罪人。”
東初打了個哆嗦,依舊閉眼、沉默。
衛翎的臉上浮現出失望,在他身后,衛川和青年們已經聚集在門前,衛川對他搖頭,那意思是再一次一無所獲。
衛翎做了最后一次努力,“東初,請你告訴我,黑火藏在哪里?這京城也是你的故土,這里的百姓也是你的同胞,你怎么忍心見它再遭一劫?”
東初終于緩緩睜開眼睛,他看了眼衛翎、然后目光移向遠方。
此時,慘淡的月亮還掛在天邊,天際已經灰白。有濃霧遮住他的視線,看不到更遠處。目光所及,是灰墻綠瓦,再過一會兒太陽要升起來了,他的鄰居們會生火燒飯,三娃子們會聚集在這里吵鬧不休。平日他嫌煩,此時他遺憾——再也看不到了,也許,是他無顏以對。
寒冷的風吹過,地上殘葉打著卷飛向遠處。
看了會,他苦笑轉向衛翎。“其實不忍,可顧不得了。”然后他咬緊牙關,臉開始扭曲。他極力忍耐控制著自己,讓神態不至于變形的太過,喃喃自語,“策馬離鄉二十秋,飲盡風霜志未酬……”
有血從嘴角滲出。衛翎一驚,鳳宛搶步上前捏住他的下巴,試圖掰開他的嘴。
他眼睛漸漸失去焦距,喉嚨里含糊不清,“先生……東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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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初死了,七竅流血,死不瞑目,沒能見到這一日升起的太陽。
鳳宛還捏著他的下頜,捏得太過用力,讓衛翎懷疑下一刻,鳳宛就會把他大卸八塊。可她忽然松手,讓尸體落在地上。
“真是一條瘋狗。”鳳宛胸口劇烈起伏著,聲音里充滿憎恨,說完這句轉身而去。
衛翎看著她的背影,卻沒追上去。她的痛苦和憤怒找不到發泄的方向,她家破人亡,是因為這樣一個,或很多個太子和郭家瘋狂的信徒。她更恨是對方已如此毫無底線,毫無人性,卻還高談闊論所謂忠誠、所謂壯志未酬。衛翎輕撫尸體的眼皮,讓那雙不甘心的眼合上。
衛川走過來,低頭看著死尸,用手中的刀狠狠在地上戳了下,“我們步步都遲。”
“是啊。所以,我們要抓緊,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衛翎也嘆了口氣。
“抓緊?你還有什么辦法?”衛川問。
衛翎想了想,湊近他。“先不說辦法,咱倆這就進宮吧。”
衛川點頭,“昨晚上鬧得如此陣仗也藏不住了。等人家發難,問到我們頭上就更被動。”
衛翎嗯了一聲,拽著衛川走到角落。看了看身邊無人注意,這才壓低聲音。
“等會進宮,就說父親有緊急軍報,需單獨面呈殿下,把郭家、震天雷的事情說清楚。”想了想,他又叮囑道:“你最好不要提起濟北王妃。”
衛川眉毛都擰起來,“為什么不提?”
衛翎帶著猶豫,“她的身份太過特殊。”
“不就是逆太子的妹妹?”
衛翎搖頭。“你別忘了,她可是濟北王結發之妻。你我舉告王妃,傳到幽州豈不是離間父親和王爺之間的合作。濟北王如今死守邊境,殿下若拘拿他的妻子,你將王爺置于何地?讓北境拼死作戰的守軍如何作想?”
衛川咬牙切齒,“可這娘們兒她叛國投敵。”
衛翎苦笑,“這不是還沒有證據么……”
盡管如此說,可其實他心里有了更深的擔憂。這個女人是皇家的女兒,也慕容家的媳婦,是兩方維持平衡的節點。就算證據確鑿,一旦動了她,皇家和慕容家之間的平衡就會打破。
大梁最頂峰的兩大勢力若是失去平衡,那將會是另一場堪比燕國大軍壓境之危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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