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規矩
“劉宣,不要以為你世家出身就可以在這山陰城為所欲為!”
“哼,山陰縣令,不懂規矩。”
“劉縣令請進,呸,裝清高。”
朱紅內宅前,看門大爺諂媚的送劉宣入內,隨后就變臉唾罵著。
他以為劉宣進去后就聽不見了,但這才剛走幾十米,身為四品強者的劉宣又怎么聽不到呢。
“唉,我...,真的錯了嗎?”
“老師,這圣人之道,難為啊,難為啊...”
此時已經是劉宣在山陰城任職的一年后,再過不了多久,他就將徹底離開這傷心之地。
這一年里,劉宣謹遵圣人之道,清廉公正,盡職盡責,不媚上欺下。
甚至面對當地豪強聯合抗衡時,劉宣敢斗膽寫諫書,欲直達天聽。
但結果又是怎樣呢,當地豪強土族在十里八鄉肆意,沒人真心服從他的命令,他送上的諫書,甚至被本家攔下。
那一年,劉宣在山陰縣的考課結果甚至是可笑的丙下,本家訓斥他并讓他轉任他處。
何謂丙下,所謂丙下者:指職事粗理,善最不聞。
“真是可憐,可笑啊。”
“人人都言清官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晚上睡覺踏實,死后留下清譽。”
“但這人人稱贊,卻偏偏最是留不得,偏像是所有人的敵人。”
劉宣苦澀的想著,在你努力抵抗墮落,努力做一個忠君愛民的好官同時,上級罵你不守規矩,下級罵你不上道,連貼身文書和看門大爺都罵你斷其財路,何其可笑!
那何為規矩,何為上道?
“劉縣令啊,咱這做官可是大有學問,讓小的給您好好說道說道。”
劉宣有些恍惚的看著眼前搓著手,笑瞇瞇的涇陽城文書。
是的,再次聽到這些話已經是劉宣任職的第三年了,第二年來到涇陽城后劉宣整整沉寂一年,他一直在觀察。
在某次應邀接受當地豪族的晚宴后,當地豪族徹底接受了這個新縣令。
“看來這個新縣令也不是真的那么清高么,到底是個世家子。”
當地豪族們私下里湊到一起,打趣著這位“貶謫”縣令。
既然劉宣已經是“自己人”了,那就必須得跟他好好講講規矩,好讓他融入官場。
“首先啊,咱們需要為所有人備好一份禮,當然禮尚往來,自然也少不了旁人送于大人。”
涇陽文書向劉宣一點點敘述著“規矩”,大家都一直遵守著的“規矩”。
先說說送誰,總督、巡撫、藩臺、臬臺、道臺、府臺六重上司及其夫人,上級的幕賓、監印、文案、文武巡撫還有看門的大爺。
外地、中央來當地辦差或路過的府考、院考、總督、巡撫、欽差大臣,查驛站的委員、查錢糧的委員、查地丁的委員...,全都要送。
再說送什么,固定給的按季節送,另外春節中秋端午三節要送節禮,官員及夫人生日兩壽要送生日禮,其禮皆是八色。
除此之外,六重上司家中的一切紅白喜事都要有所表示,如果他們家什么都沒有發生,那冬天也要送炭敬,夏天送冰敬,離別要送離敬,這叫三敬。
干部出差經過除了四菜兩點,該給的議程也少不了,請上司辦事要給使費,請各部辦事要給部費,領導文書要給跟敬,看門大爺必須塞門包。
涉及漕運的要給幫費,遇到考官學官要給門生禮,升遷要有饋謝,哪天給,給到誰,給多少,全都是“規矩”。
“未去朝天子,先來謁手書,大人,這就是為官之道啊。”
涇陽城二堂中,涇陽文書語重心長的說著,看著眼前的劉宣就像看一個未長大的“孩子”。
“至于更高級的'規矩',那就更有說法了,我們要高雅且安全。”
涇陽文書向劉宣述說了一個故事,那是前任涇陽縣令洋洋自得的“獨創”,讓其坐穩涇陽縣令的寶座,現今已經高升。
作為地方官員的前任涇陽縣令自然是懂得“規矩”,某次他準備去按規矩拜訪上官,但要怎么走“規矩”呢?
直接給銀子?——險。
登門送銀票?——太俗。
月餅盒里放珠寶?——沒創意。
靈機一動下,他找到家古董店,希望老板去上官家以一筆不菲的銀子買下一幅畫,作為代買給予老板一些報酬。
老板同意了,最終老板帶著前任縣令的銀子登門拜訪上官,花重金買下來一幅畫。
等到老板把畫交給前任縣令后,過些時日,他就帶著畫登門拜訪上官,其畫面不外乎如此。
“哎呀,知道您公務繁忙,但我這個人附庸風雅,對字畫卻是有些外行,我這副畫還請指點賜教。”
等到走的時候再說:“聽君一席話,如撥云見日,茅塞頓開。這畫我不急著帶走,先放您這兒,改日還得再來請教。”
而上官又豈不知下屬何意,心情大好。
這般“懂事”又“有趣”的下屬合該受領導喜歡,合該高升。
聽完這些“規矩”,劉宣心中醞釀出的浩然正氣都消散許多。
他終于知道為何朝廷之上為何無數天資縱橫的官員都止步于四品博士,而后轉修它法。
劉宣知道,這是一道檻,若是跨不過,日后他將永遠無法突破儒門三品境。
在執掌涇陽城的后兩年里,劉宣日日夜夜都會驚醒,想起曾經的圣人教訓,想起現在的“規矩”。
他不愿去想,這兩年里身為縣令的劉宣竟然很少去往衙門的大堂,反而更喜歡待在西梢間的書房讀書。
只有沉浸在圣人的書籍之中,才能暫時穩住他心中緩緩消散的浩然正氣。
而其余衙役官吏也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按照他們的說法,這叫轉化,據說每一個大官曾經都沉寂一段時間嘞。
而劉宣這兩年幾乎碌碌無為的執政,卻令當地豪強大為滿意。
無數討好縣令的人,每逢節日必有表示,錢財主動上門,甜蜜蜜的膩上你。
官府的胥吏衙役自行運轉著,大家和和氣氣,親如一家,上級下屬都很開心。
你就是讓百姓多交糧,老百姓一大早就來排隊。偶有惡劣事件發生,很快被地方自行壓下,甚至傳不到劉宣耳中。
最可笑的事情出現,這兩年劉宣的考課結果均為乙上。
所謂乙上者:“謹于蓋藏、明于出納,為倉庫之最”。
這樣的結果近乎讓劉宣恍惚了,他自己的良心甚至開始自我催眠。
“我固守圣人教導,與世人為敵,而后傷己,民亦悲苦。“
”但我心亦有堅持,若滿朝之官皆為無心之輩,誰為生民出聲。”
他心中的浩然正氣近乎消無,而就在這時,方浪四人拜訪了,那少年們心中所懷著的炙熱將他已隱約冰封的內心重新融化。
他再次想起自己最初的理想: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原來那個曾經的少年,不自覺也快變成當初最討厭的大人模樣,可笑的是還混不自知。”
劉宣心中想了很多,他終于明白為何儒道境界如此高的老師和師兄不是朝中官員。
他悟了,也明白離別將至。
“不知道那個少年未來能掀起何等風浪呢?”
劉宣期待的想著那雙眼眸,那里面充斥的,是火啊。
所有人都離去后,劉宣靜靜地站著,看那日升日落,看那云卷云舒。
半晌,男人輕笑,摘下烏紗。
“余居是官,心每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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