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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天氣一日一日地冷下來,薛夜來就要開始操心過年的事了。

待月樓在潯陽九年,一年比一年興隆,官商士庶都愿意賞幾分薄面,只靠著玉樓春的一顆七竅玲瓏心和于太守的幾分青眼,是完全不夠的,要緊的還得靠待月樓的格外“懂事”。

每年到此時,薛夜來就要準備四處搜尋好東西了,太守自不消說,什么李都尉,梁郡守,謝長史,不都得備一份禮嗎?樂營的管營大人專管她們這些賤籍樂戶,不孝順一下說得過去嗎?還有設在豫章那邊的洪州州府,刺史與別駕大人的禮不備好,明年還想他們抬舉待月樓,專門派人參加百花匯嗎?

這些大人們,除去厚禮還得加上大紅封,玉樓春從來不敢怠慢,每年都是親自登門。若是尋常商戶送禮,能見個府中的主管也就心滿意足了。好在玉樓春頗具盛名,雖已脫了籍,在這些大人眼中依舊算得上傳奇風流人物,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愿意親自接待玉樓春,聊一番風花雪月,論一些詩詞歌賦,有兩三位大人愛現場拽兩句詩文,玉樓春還得和上兩句。轉身到了宴飲取樂之時,這些便成了大人們自夸的談資。

薛夜來基本上每回都得跟著玉樓春一起去的,九年下來受益無窮,譬如一些說話的藝術。玉樓春送禮,嘴里說的要么是,“今年某時承蒙大人厚愛,今日特來拜謝”;要么是“偶然得了某物,雖不珍貴,卻也覺少見,特來請大人品鑒”;抑或是“一直都在尋某物,如今終于得著,想起此物也適合大人,故分了一半送過來”……如此種種,總能保證貼心周到不尷尬。

因著年年如此,薛夜來倒也輕車熟路了,這日她正把給于太守準備的端硯小心放進匣子里,系上綢帶寫好簽子,就聽見有人在窗外笑:

“這個端硯古樸大方,是我哥哥喜歡的味兒。”

一回頭,卻是于諺攀在檐下沖她挑眉,像燕子一樣,輕輕松松從窗外掠進來,落在薛夜來身邊,隨手幫她把歪了的釵子扶正。

薛夜來自知自己有個毛病,就是面對相熟之人,一尷尬就忍不住先嗆聲,這毛病在于諺跟前尤其明顯,譬如此刻,她腦子明明還沒轉過彎兒來,嘴上已經先罵上了:

“好你個于死狗,這是做賊呢從我窗子里翻進來?!”

薛夜來是六年前到的潯陽待月樓,那年她十九歲,是百媚千嬌的絕色紅衣舞姬,艷名比今日的舞姬臨仙更盛。她在玉樓春的有意包裝下贏得纏頭無數,多少人都猜測,薛娘子不出幾時就能脫離苦海,入了豪門。而彼時,于諺年方十五,新中秀才,言行規矩,舉止得體,作風十分嚴謹,對花街柳巷嗤之以鼻,對世人狎妓成風的行為還作文批判。那時的于諺,是于家的謝庭玉樹,是潯陽城街頭巷尾耳口相傳的金童下凡,前途實在不可限量。

他們二人如此道不相謀,又如此殊途同歸——薛夜來無幸脫苦海,于諺也無處覓前程,就這么在紅塵里摸爬滾打,莫名其妙地糾纏在一起。

“阿夜,你老躲著我,我不翻窗戶,如何見得到你?”

于諺今日穿一身白色暗紋直裰,外罩一件玄色氅衣,頭發都規規矩矩束好了,被她迎面一聲“于死狗”也只是笑著搖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連左頰那道長長的刀疤,也顯得格外溫柔起來。

薛夜來不知怎的,一時就低了頭,硬著頭皮色厲內荏地問:“我幾時躲著你了?曉得我不想見你你還來?”

“咱們是八月初三吵的架”,于諺扶著薛夜來的雙肩,俯下身來看著薛夜來的眼睛,“我記得咱們兩年前吵得最兇的那次,你就是三個月不理我。今天已經十一月初二了,咱們和好了吧,不然就超過三個月了!

“兩年前的事我懶得說你,這次我幾時跟你吵架了?我吵了嗎?”

薛夜來也不曉得自己怎么了,她深知此刻自己實在是應該高貴冷艷一些,不是跟于諺理論,而是冷冷淡淡地讓這個愣頭青站遠一點,或者干脆滾出去,可她就是張不開嘴。事實上,于諺此刻距她只有一步之遙,她心里竟然有了一個強烈的蠢念頭:

阿夜,你看,只有一步,往前踏一步,就一步,就能不管不顧抱住他的腰哭一頓再說……

只要往前踏一步。

薛夜來往后退了兩步,坐到榻上,張了張口,還是沒讓于諺離開:“我明明沒跟你吵架,那天你胡言亂語,我就走了,只等你自己想明白!

薛夜來摸了摸給于太守準備的年禮,這里是待月樓,這里是她的家,這里有姊姊和壞兔子陪伴她,還有滿后院的苦命人需要她好好照顧,她每天都是在為了家辛苦勞碌,她有家的。

這個念頭似乎給了薛夜來勇氣,讓她能仰起頭,像驕傲的姐姐訓淘氣弟弟那樣看著于諺:“你想明白了沒有?”

“沒有”,于諺就站在薛夜來對面笑盈盈地看她,

薛夜來一下子火冒三丈想沖過去揪他耳朵,于諺又慢悠悠補一句,“我沒辦法如你所愿地想明白,我可能永遠想不明白了,但我還想帶你走!

“你……”,薛夜來覺得自己的聲音好像被老天爺收走了,她竟說不出一句話,她看著于諺,這個男子即便破了相,依舊如此英姿勃勃。他已不是從前傳言中謙和識禮的少年,亦不是初識之際那個頹廢荒唐的青年,他長大了,不是被薛夜來三兩句話哄得暈頭轉向的弟弟了。

于諺半蹲到薛夜來身邊,握住薛夜來的手。薛夜來知道自己的手冰得厲害,指尖都有些發僵,所以她沒辦法及時把手縮回來。

“阿夜,我三個月前與你說的話,絕非心血來潮,而是深思熟慮過的,你知道我的,對不對”,他言辭懇切,他的手粗糙又溫暖,他把薛夜來的冰涼的手攏在一起,捧到嘴邊,輕輕呵著熱氣替她暖手,“你不愿意與我走自有你的緣故,你一時三刻不想走,那便不走,你一時三刻不想理我,那便不理。我且好好教我的小徒弟,做我自己的事!

他輕輕捏住薛夜來的下巴,讓薛夜來不得不正正看著他的眼睛:“我等你,你幾時想走了跟我說一聲。”

他又補了一句:“我知道你有一些話,現在沒法說出來,沒關系,我也等你!

薛夜來張張口,她發現自己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幾次張口又合上,她絕望地閉上眼,她沒辦法趕他走。

“你愛等就等”,薛夜來聽見自己有氣無力地說,“只恐你什么也等不到,枉自辜負青春!

于諺就很低聲地笑了:“等不到也不會辜負青春,青春全用來等你,也值得!

薛夜來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跟于諺又和好了。于諺如今忙于教導楊纖月和兩個侄子,又要打點威遠武館,不似從前那么整日呼朋喚友宴飲郊游了,可他還是隔三差五到待月樓來,點上一壺荷花蕊。薛夜來深恨自己沒出息,可這人來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過去陪他喝兩杯。

“我會害了他的,他跟我在一起有什么前程?姊姊,我得想辦法讓他死心才行。”

薛夜來裹著被子,縮在探爐邊,每到冬天,薛夜來渾身上下總冷得像塊冰,楊纖月像個小暖爐,非要塞進薛夜來的被子里,美其名曰“幫薛姨暖被窩”。玉樓春認真對著禮物單子,聽了這話只是搖頭:

“我覺得你做不到,他也不會死心!

薛夜來不服氣:“為什么這么講啊姊姊,姊姊小瞧我。”

“你自己沒死心,所以沒法勸他死心。”

玉樓春的話簡潔有力,說得還真準,薛夜來無法反駁,只好抱著楊纖月一起頹唐倒在榻上:“好煩人。!姊姊,我要怎么辦啊啊啊——”

“阿夜,你慌什么”,玉樓春確認了所有的年禮都無誤后,坐到薛夜來身邊,她此刻的眼神似乎能洞察人心,“有人這樣赤忱地愛你,實屬幸事,你在怕什么呢?”

楊纖月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嘴:“薛姨,你一晚上手都好涼!

薛夜來抱緊了楊纖月,要輕輕咬著后槽牙,才能穩穩地接住玉樓春的眼神:“幸運歸幸運,他娶我能得到什么好處呢?什么好處也沒有。他那么前途無量的一個人,何苦為了我耽誤了呢?”

玉樓春只是搖頭,她微微地笑,眼神依舊睿智而鋒利:“那些好處他本來也不要,所謂前程他本來也不要,即便沒有你,他也是不要的。這不能算因為你而耽誤了自己!

薛夜來抱著楊纖月坐起來,低頭幫她拆了小辮子:“如果沒有我,他就隨時可以反悔!

“我剛到待月樓那天,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于家三公子年方十五就中了秀才,還是案首”,薛夜來拿著篦子輕輕替楊纖月梳頭發,“姊姊,他是個講義氣的好漢子,我若跟他走,他為了我,真要埋沒一輩子。我若不跟他走,他后悔了總能回來!

玉樓春終于收回了她的目光,“阿夜,你思量的也沒錯,不過”,她話鋒一轉,唇角微勾,“你真的不為別的事在害怕嗎?”

薛夜來終于閉上了眼睛,放任自己微微顫抖:“我怕離開姊姊,離開銀兔兒,離開待月樓”,薛夜來的聲音都有些輕微地扭曲,“這里是我的家。”

“那就不走了嘛”,楊纖月抱著薛夜來的脖子,理直氣壯地說,“薛姨不要走嘛,你走了銀兔兒好傷心,師父更不能走了,他還沒教會我飛呢!你們倆都不許跑!你們一起留在這,等銀兔兒長大了給你們養老送終!”

呆兔子跟小大人似的摸摸薛夜來的額發:“薛姨,你和師父你們倆要乖,別走了,就像現在這樣多幸福。哪里也沒有咱們待月樓好,咱們大家一起在這里待著,一百年也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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