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出逃
和管家能知道自己對應的角色以及全本小說從頭到尾的主要劇情不一樣,楚淵對此的了解完完全全是觀眾視角,還是以對應角色為主角的影片的觀眾。
這意味著,他只能獲知小說中角色本人的記憶和劇情線。但就像看電影一樣,他無法完全共情原身的真正情感,只能根據他的際遇與反應進行推測。
其次,他對于小說主線劇情的了解,也僅僅只有自身角色所涉及了的部分。因而,在上一篇小說里,即使他有楚淵的部分記憶,也仍然需要管家向他解釋“楚淵”的各種行徑,以及交由管家安排,而角色本人并未完全參與擬定的求婚流程。
這也正是他提出那“金絲雀與飼主”原因。
倘若是真的尊重,愛一個人,怎么會舍得不事必躬親?怎么會舍得這樣早地用婚姻捆縛住她的羽翼?
當白雅雅冠上“楚淵”的名姓,她此后的所有光芒再與自己無關,而變成了“楚淵”的光芒。
他貪戀、欣賞她身上閃爍著的自尊與獨立,但卻又想要占有身懷這樣優秀品格的人,于是以愛情之名,將她拉進婚姻。
白雅雅的人生,成為了“楚淵”光輝履歷中的又一條類目。
說回正題,現在的他只知道自己所扮作的這位原名楚淵,后來道號叫作“夷醉”的仙君,是主角的屑師弟,嫉妒主角的檸檬精,將來會成為反二號,在主角墨流暄成功路上反復翻滾作死,企圖阻止主角走上人生巔峰。并且這位“夷醉”,還與反一號——玄元劍宗的長老,主角和他的師父,山蘇仙君袁西澈有些那么不清不楚的關系。
那所謂不清不楚的關系,文雅點講叫“斷袖分桃”,直接點說是“養鼎爐”。
記憶融合到這里,楚淵頭頂上已經烈烈升騰起了對袁西澈濃烈的鄙夷。
原因無他,在記憶融合之后,楚淵方才明白,屬于夷醉的這扭曲的一切,皆要歸因于袁西澈。
袁西澈本是不世出的天才,境界突破的速度之快,甚至勝過玄元劍宗的開山老祖元靈尊者。但身為這樣的天才,又被破格提拔為天下第一宗派長老,一直身處眾星捧月之中的他,修行卻卡在元嬰后期數十年,再無法動彈分毫,甚至連他最得意的本命心眼也無法驅使了。
在這樣的打擊之下,為了突破境界,袁西澈開始尋找鼎爐,這一找,便找到了夷醉。
夷醉家境貧寒,有好幾個兄弟姐妹,父母以捕魚為生,都是平平凡凡又老實怕事的漁民。而夷醉自從出生開始,便不會哭泣,長相還格外秀麗漂亮,和這對夫妻,以及其他孩子一點也不相似。如果不是夫妻倆請不起穩婆,全靠自己接生,甚至都要懷疑這孩子究竟是不是他們親生的了。
而隨著他越長越大,夫婦倆更覺得他是個怪胎。
孤僻,不愛笑,鮮少有情緒波動,更不會像其他孩子那樣依賴父母,這樣一個孩子有些超出他們樸素的認知了。
而正在此時,表面看起來光風霽月,仙魂入骨的袁西澈出現了。
此人攜一身清風走來,似乎無意間釋放出的威壓將夫婦二人折服得跪倒在地。
然而他的言語卻沒威壓那么霸道,只是溫聲細語地向二人詢問了有關夷醉的情況,還說夷醉是很好的修仙奇才,要帶著他修仙。
夫婦倆一聽要帶自己兒子去修仙,這是祖墳上冒青煙的好事啊!便連聲應下,點頭如舂米。可話鋒一轉,這光風霽月的仙君嘆一口氣,又故作傷心道,修仙路途艱辛,須得斬斷凡間羈絆,他帶孩子走,留下白銀千兩,但條件是,父母從此與他斷絕往來。
漁婦雖舍不得孩子,可她不僅僅是一個孩子的母親,她還有更多的孩子要養。而且仙君為她的孩子所描繪的前途,是那么光明美好。
她以為她最小的,最奇怪的孩子,會在適合自己的地方平安地長大,成為強大而高貴的仙人。她不知道她一念之差推一個人墜入地獄。
他就這樣被帶走,當即便被剝奪了楚淵的名字,起了夷醉這個不知所謂的道號,被送進精美華麗的房間囚禁起來,像一只被豢養的金絲雀。
原小說中的夷醉被這樣養著養著,本來就不大健康的心理更不健康了。
后來之所以眼紅主角,也是因為心理扭曲。
回到楚淵身上,他對文藝作品的容忍尺度非常之大,幾乎沒有雷點。他并不拒絕在小說里看見這種性格豐滿且極端的角色,也并不拒絕在小說里看見這種看見這種黑深殘的情節。要是在以前,他或許還會掏出本子來對袁西澈的人物形象作出一番分析。
但前提是,這些不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才可以“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這一百九十八篇干過來的首要任務是追管家,and順便完成劇情,不給對方添堵。
而這篇文里,這位反一號仙君的所作所為,已經讓他在道德層面上開始鄙夷了。
憑他的性格,他根本無法親眼看著袁西澈染指一個只有十來歲的孩子,更何況現在那個小孩殼子里裝的還是他自己的魂。
那就只能改劇情了。
楚淵沒所謂地想。
楚淵是趁著玄元劍宗的守衛輪值的時候逃出來的。
很奇怪,他并沒有覺得綁住他的繩索難以解開,即使楚淵此刻的身軀并不算得上健康,他只是微微一使巧勁,那繩索便落下了。
楚淵動作輕微地將落下的繩索撥開,小腿探出層疊的帷幔,未著鞋襪的腳掌貼上雕花的冰冷腳踏,他緩慢而無聲地移動著。
被劇情融合了夷醉記憶的他此刻自然對玄元劍宗的地形構造一清二楚,要怎么樣才能避開人多的地方,也了然于胸。
楚淵踩著名貴的紅木大椅,爬上椅子背面無人的窗沿,輕巧地一蹬,便從窗沿翻了出去,窗外是一片瘋長的葳蕤野草。
他貓著腰,靠自己個矮身材小,一路上往石像后藏,往臺階下躲,竟是避開了所有過路的人,順利地走過盤旋于坎離山主峰上的棧道,來到了玄元劍宗的山門口。
作為九大仙門魁首的玄元劍宗,出入口自然與別的小門小派不同,并不單單是一道大門而已。這道門在主峰向下延伸出去的險道盡頭,立于一道兩三米寬,深不見底的天塹之上。這是一座由不斷變換形貌的流云組成的門。
楚淵恐高,他方才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克服住自己往山腳下看的沖動,好不容易悄悄摸摸地走過搖搖欲墜的棧道,又要面對這看起來虛無縹緲,似乎往上一踩,就要馬上掉進深淵的云門了。
在夷醉的記憶里,這座云門實際上的功用是彰顯玄元劍宗作為大門派的氣度,看起來雖然沒有實體,但其實是實心的,甚至踩上去軟綿綿的,感覺還不錯。
繼承了夷醉記憶的楚淵自然也清楚這一點。但是,生理性的恐懼有時是無法忽視的死結。
他緊緊地抿了抿唇,把收起的下巴又抬起,閉上雙眼,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云門底下的萬丈深淵和茂林修樹,但也沒辦法阻止心臟咚咚狂跳。
他必須得去。
楚淵先是伸出一只手,把住門沿,確認這些云朵的確是實心的后,這才睜開眼睛,腳往門檻上踩去。
當他整個身子全部站立在這門檻上時,那從天塹底下呼上來的疾風直將他吹得七葷八素,險些就松脫開抱著門沿的手臂。
楚淵又深呼吸了一口氣,顫顫地邁出左腳,往對面的平地上一躍。他膝蓋和手掌被毫不留情地砸在地上,雖然沒有流血,但從那擦破皮膚的血痕出,也彌漫出一股難以忍受的劇痛,使他暗叫出聲。
楚淵雖然殼子里裝著在百來個世界里混跡過的老油條,認真算起來已經不知道多少歲了。但奈何,這具身體還是個孩子,情緒的穩定性、對疼痛的忍耐能力都不高。因而,盡管他并不想哭,可眼淚花還是在眼眶里打起了轉。
“啊嘶——好疼啊……”他忍不住開始小聲地抱怨,嘴唇顫顫地哆嗦著,猛吸了一口氣,揚起衣袖往臉上一貼,吸走在眼眶里打轉的淚水。等到確定眼淚處理干凈,疼痛沒那么劇烈之后,他才慢慢地將腿提起來,光著腳,踩著細細的砂礫和塵土,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去。
也許是因為沒有自己走路下山過,夷醉腦袋里沒有下山的路該怎么走。
楚淵小幅度地邁著步子,靠著自己時靈時不靈的方向感,往南邊走去。
夷醉的記憶里,南邊是位于大陸中央的華泉城,受玄元劍宗庇護,集結天下九派的力量,在此開設了聲勢浩大的“九門集市”,修士界的人在此熙來攘往,消息通達。若他想要尋到管家在何處,去九門集市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他現在須得做一回“山大王”,把這一眼望不見盡頭的深山老林走出去。
楚淵邊走邊安慰自己,今天一切都很順利,唯一的敗筆是沒顧得上穿鞋。
山路自然不平坦,雖不至于遍布荊棘,但濕滑的青苔,細碎的石子,或是干枯的硬草,這些東西沒少藏在路上。穿了鞋倒還好,只要仔細些,不踩中青苔滑倒便沒有大礙。
而他光著腳,雖然刻意避開了那些比較大的障礙,但那些避無可避的小石子還是劃在他還沒生繭的腳底,被塵土撲得臟污的腳底上便又平添了一片片細細的血痕。
楚淵心里還在郁悶,抬起頭,又有個更大的困難橫亙在他面前。
山路只有一條,堪堪容得下兩三人并行,而一顆三人環抱的粗壯大樹直直地撲街斷在路中間,剛好把他下山的路擋的嚴嚴實實。
楚淵走上前,張開手掌使力往樹干上推了推,奈何夷醉前十幾年家庭環境太過惡劣,這副身軀不僅身嬌體軟,而且營養不良,樹干依然紋絲不動。
頂著小孩子情緒不穩定并且勞累了幾乎一整天的身體,楚淵望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心情不由得有些低落。
他靠著那顆樹干,抬起手臂,張開手,五指往掌心里虛握了一下。
這是成長被壓制了的,少年的手掌,甚至比起他同齡時還要小上一圈。作為普通人來說,這副身軀遠不夠強壯;而作為修士來說,這副身軀是極為危險的異靈根鼎爐體質,如果沒有人保護,遲早有一天會被邪魔歪道拐去吸修為。
哦,他忘了,原身已經被拐了。
楚淵心里開始產生了一點點懷疑,自己從玄元劍宗逃出來到底是對是錯?也許在那待著忍辱負重能更容易地找到管家?
他蹲下身,把臉埋在圈起的手臂里,無語凝噎。
他頭腦風暴出了各種不好的可能性:袁西澈回去之后發現他失蹤了,于是組織門人大力尋找,把他又逮回去;或者,待在這里走不出去,沒水喝沒東西吃,直接餓死等下一篇小說;再或者,他走出去了也沒找到管家,等到全書完結去下一篇小說……
其實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等到下一篇小說去找管家。
可是,這是第一百九十九篇。
也許管家能從此記住他的,第一百九十九篇小說。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顆沉睡于池底淤泥中許久的蓮花種子,突然從那厚厚的殼里鉆出了纖細卻充滿力量的蓮莖,能夠穿破污泥。
楚淵扯開嘴角,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掐著自己的衣擺。
他站起身,滿身污泥和血痕,眼白布滿血絲,而生理鹽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睛里涌出來。
淦……小孩子太容易流眼淚了……
楚淵往斷掉的大樹一側的林子里走去,想找有沒有能把大樹撬開的工具。太細的樹枝,不行,撬不動它自己就先斷了;太重的樹干……也不行,夷醉這副身子直接扛不起來。
他貪得無厭,他是世界上最既要又要的人。他要夷醉這輩子干干凈凈順利地長大,他也要找到那不知身在何方的信仰。
他不要丟掉這個機會。
山路還偶有人走過,林子則完全是原始叢林的面貌,長滿了茂盛的野草和他認不得的樹木,還有時不時爬上他小腿的蟲子。
楚淵不敢走得太深,他擔心就算找到了趁手的工具,也沒辦法走出林子。
于是他就在這一畝三分地打轉,原本只是沾了灰塵的腳這回直接布滿了泥土,指甲縫里也是深棕色的泥水。
楚淵走著走著,看了眼自己的腳,心里想,還好管家不用受這罪,按他那個金貴性子,要是光著腳走山路,連指甲縫里都是污泥,可能得直接昏過去。
他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心頭突然暖暖的。
繼續往前走著,踩上一片硬硬邦邦的草甸。擁有一百九十八篇穿書經驗的老油條子敏銳地察覺出了有什么不對勁,楚淵立馬俯下身子,跪在地上,開始一點一點掀翻那片草甸。
那草甸底下藏了個成年人小臂粗細的樹干,楚淵拉住樹干頭,用力把它從更深的地方□□,才發現這根樹干長度居然比夷醉的身高還要高。
……高,高就高點吧,這回扛得動了,先去撬樹。
楚淵在旁邊又順手撿了塊新華字典那么大的石頭,把樹干扛在肩膀上,準備去和擋道的壞狗——那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撲街老樹決一死戰,頗有那么些悟空扛金箍棒去打白骨精的味道。
等到他走回山路上的時候,太陽徹底落山了,天空被烏黑的墨水浸透,樹林里傳來貓頭鷹的鳴叫,沉靜里帶一絲詭異。
他先是將石頭放在離大樹大約兩三尺的地面上,把樹干的腦袋支在大樹和地面空開的地方,壓上石頭,自己則緊緊握住樹干的尾部。確認好一切嚴絲合縫后,他在心里給自己默數:
一,二,三……
等到最后那個數字落下,楚淵集中力氣,把整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那樹干的尾部,那剛剛他死命推搡都不動彈的大樹果真被撬動了,裹挾著塵土和風,干脆利落地往山崖底下滾去。
看著終于通暢了的道路,作為一個曾經天天在物理課補作業睡覺的文科生,楚淵“啪”地一下,恩將仇報地一把丟開那比自己還長的樹干,熱淚盈眶地開始叩謝阿基米德。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沾著枝葉的衣服,手掌蓋在額頭上,往那掛在夜空中的純凈雪白的明月一望。
千里共嬋娟。
楚淵透過月亮,看自己反復失憶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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