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四年，正月十八。

        喧囂熱鬧的上元節剛剛過去，神都洛陽的街道上、河道上到處都是花燈華彩的痕跡。明明是寒冷冬日，民眾的熱情，燃燒得整座城市暖洋洋的。再冽的冷風，都要繞著洛陽城走。

        紫微宮徽猷殿，處于溫暖的核心位置。這里是天德帝的寢殿，燃燒的地龍，硬是將季節更改。屬于冬天的冷風，硬是走不進這雄偉壯闊的宮殿。

        天德帝一身絳紫色的常服，坐在龍椅上。臉頰紅暈，帶著笑意。剛剛過去的春節，讓他長了幾斤肉。本就高大威猛的身軀，更加可靠了一些。

        大齊王朝國姓為元，天德帝單名顯，乃武宗祥泰帝嫡次子。

        元氏乃漢化鮮卑族裔，祖居東北長白山腳。前朝時元氏先主率部越過山海關，南下歸順。定居幽州，被任命為范陽節度使，駐守邊關。世代與居于東北的肅慎一族為敵。

        元氏歷代為鮮卑族長，而鮮卑是白山黑水的霸主。元氏率鮮卑族南歸后，肅慎成為了長白山的新主人。

        前朝末年，天下大亂，節度使紛紛擁兵自立。元氏同樣趁亂起兵，最后問鼎中原，定都洛陽。

        元家人好相貌，高挑白皙，五官深邃。天德帝也不例外，甚至更加魁梧。年過而立，五年的皇帝生涯，讓他威儀盡顯。

        “上元節美玄郎很忙呀！”天德帝聲如洪鐘，是調侃的語氣。正月十五上元佳節，天德帝微服出宮與民同樂，行至定鼎門大街，心血來潮，招美玄郎伴駕，結果硬是沒找到人。

        華玄戈，字北溟，號書白先生，神都洛陽第一美男，人稱美玄郎。自祥泰八年高中狀元后，洛陽第一美男的名號，便牢牢戴在他頭上，無人能與之爭鋒。

        十二年過去，美玄郎已而立之年，膝下育有四女一子，依舊是少年郎模樣。天德帝與華北溟同歲，面貌上看，硬生生差了輩分。

        華北溟官至吏部侍郎，和天德帝算是拐著彎的親戚，無形中親近兩分。再加上，我們善于庶務的美玄郎非常會說話，天生帶著親和力。這幾年下來，可以說是君臣相得。開開玩笑，話話家常，稀疏平常。

        面對皇帝的調侃，華北溟極是羞愧：“陛下就不要取笑臣了！”美玄郎一雙杏眼，鵝蛋臉，臉頰肉嘟嘟的，皮膚白皙，身高不高，骨架也不大。朝服都能穿出風雅脆弱之感。是朝會上最美麗的風景。

        由于這位第一美男的出現，洛京中已無人敢稱第一美人了！洛陽上下都說，無論男女，沒人能美過華侍郎。

        華北溟是杏眼桃腮，男生女相，極是俊美沒錯。但也沒夸張到無人敢與之爭鋒的程度。主要是經歷、學問、氣質等方方面面的加持，才讓各路美人自慚形穢。

        華北溟不止是狀元郎，還是書畫大家，文壇的領軍人物，墨寶千金難求，尤善畫花鳥。美人易尋，有才氣且不俗氣的美人，可就難得了！

        再加上華北溟官運亨通，貴人不斷。美玄郎這個吏部侍郎，含金量可是非常高的。吏部尚書之位空缺，吏部侍郎檢校吏部尚書，為吏部主官。

        吏部尚書又被稱之為“天官”，乃六部尚書之首。華北溟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大齊朝堂上舉足輕重、爭相巴結的大人物了！

        天德帝三分關心，七分調侃道：“胭脂虎嘯，愛卿可有受傷？”華北溟正在找地縫，頭更低了：“臣這幾日宿在白園，暫未回家。”

        天德帝哈哈大笑，出餿主意道：“趕明兒我讓皇后宣陸淑人進宮勸解一些，總是這樣置氣也不是個事兒呀！”

        美玄郎可不想和皇帝討論自己的家事：“這是我近日所畫的《上元賞燈圖》，請陛下品評。”天德帝最喜歡的，便是華北溟識趣。馬屁拍得恰到好處，即舒服，還不露痕跡。

        天德帝當皇子時尚武，繼承帝位時發生了一些波折，在文人心中形象不太好。文人重風骨，又想要光耀門楣。皇帝呢，需要文官幫著治理天下。

        總是僵持著，不僅不太好，還有危險。天子一怒，是什么級別的。但凡讀過書的都知道。

        這個時候，還是吏部郎中的華北溟站了出來。帶了幾幅畫入宮，請皇帝鑒賞。君臣二人意見相左，于是又請了幾位文武重臣一起鑒賞。

        一來二去，朝局理順了，皇帝的名聲也變好了。華北溟也養成了有新畫作，或是民間出了新鮮玩意兒送進宮的習慣。

        這副《上元賞燈圖》繪制了上元佳節，洛水兩岸的風景。五彩的花燈，川流不息的人群，熱鬧的街市，小孩子的歡笑，構成了一副盛事之景。

        天德帝最喜歡這樣的畫作，這是他治下的洛陽，這是他治下的天下。繁榮富足，不比任何帝王、太子差！

        天德帝對這副《上元賞燈圖》很是滿意，吩咐內侍成喜掛起來。華北溟功成身退：“臣家里還些事情。”

        天德帝心情好，輕易放過美玄郎，擺擺手道：“去吧！若有為難，去找程頤之幫忙。”

        程養，字頤之，天德帝伴讀，母為萬春郡主，東川侯府嫡次子。深的天德帝信任，錦衣衛指揮使，監管昭獄。

        華北溟疲憊且感激道：“謝陛下！”

        華北溟走后，天德帝收起笑意。內侍成喜將《上元賞燈圖》重新擺放在天德帝案頭，躬身退至陰影中。

        天德帝端詳片刻后，說了句：“我這個什么都不懂的門外漢都覺得這幅畫兒挺好。華北溟公務繁忙，還能潛下心來作畫，也是難得。難怪得太子大哥青眼，一路扶搖直上。”

        成喜站在陰影中，公事公辦的補充一句：“是陛下力排眾議，華北溟這才擔任了吏部主官，這些年還算勤勉，沒有辜負陛下的信任。”

        天德帝示意成喜收起《上元賞燈圖》，詢問道：“華家小公子找到了？”成喜匯報說：“錦衣衛在北市找到了。找到人時，正冒充富家公子，想跟著商隊一起出洛陽城。”

        不知為何，天德帝很是喜歡華家小公子：“這小子，還有幾分計謀。知道他爹一定會守著洛陽各個出口。不強行闖關，謀定而后動。既不委屈自己，還保證了安全。”

        成喜倒有不同看法：“這華小公子今年秋才滿八歲。膽子和氣性也太了！他那生母可臨盆在即，嚇出個好歹可怎么辦！”

        美玄郎華北溟的家事，是洛陽城最熱門的八卦，還是連續劇那種，不定時更新，常看常新！

        華北溟是浙江余杭府人，父親是位秀才，母親是秀坊的繡娘，家境還算可以。華北溟的父親于科舉上沒有多高的天賦，在繪畫上頗有心得。前來求畫請教者，足夠支撐華家的開銷。

        可惜，天有不測風云，華父重病，花光了家里面的積蓄，也沒能保住性命。華母在秀坊時熬壞了眼睛，嫁給華父后，已經不碰針線。

        華母繡工好，善于繪制繡樣，更有一手好畫技。就是這畫技，讓已經是秀才的華父真心求娶。

        華北溟喪父時還不到八歲，孤兒寡母，日子之艱難，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華母為了讓兒子讀書，重新拿起了繡花針，收入增加的同時，身體狀況每日愈下。小小的華北溟看在眼里，急在心理，深恨自己無能。

        華北溟的畫技，就是從幫母親繪制繡花樣子時進步的。小小的孩子，走遍了余杭的角角落落。花鳥蟲草，楊柳依依，小橋流水，都通過畫筆，展現在繡活上。

        華北溟考中童生后，華母的身體越發不好。母子兩辛苦賺來的錢，已經無法支撐華母的藥費以及華北溟的束脩。

        華北溟想救母，華母寧死也不耽誤兒子學業。母子兩個僵持到最后，華北溟妥協了！并不向命運屈服的華北溟為自己選擇了一門婚事。

        廣善堂，取廣結善緣之意，是余杭口碑最好的藥鋪。東家學徒出身，辛苦打拼小半輩子攢下這份家業。

        廣善堂東家姓黃，名大牛，字文楷。字是請城中一位老秀才起的。幼時家貧，父母只希望他能健康長大，像小牛犢一樣健壯，起名牛兒。小時候是小牛兒，長大了自然而然是大牛了！

        準確來講，黃文楷并沒有名字，也不在意。直到后來廣善堂開張，身為東家兼掌柜，連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實在不像話，才有了文楷這個字。

        黃家與華家的交情，要從華父生病開始說起。廣善堂坐堂醫醫術不錯，藥材價格合理，東家樂善好施，有困難看不起病的人家可賒賬。特別困難的不僅能賒賬，東家偶爾還救濟一下。

        華家困難時，在廣善堂賒了不少賬。黃東家敬佩華父是讀書人，喜歡華家小子的聰明機靈，很是照顧這一家子。

        黃文楷與妻子感情很好，膝下育有兩女。長女靈蕎，次女靈薇。黃夫人生下小女兒后身體不好，黃文楷并沒有納妾的打算，一心一意守著妻女過日子。心中盤算著將來招個上門女婿，繼續經營家里面的藥鋪。

        媒婆上門的時候，黃家夫婦即驚且喜，感覺天上的餡餅砸到了自家頭上。人人都說華家小哥兒是有大出息，能考中進士做大官的！

        黃家夫妻沒指望女婿有多大本事，有功名在身，是位舉人老爺，睡覺都能樂醒了！至于女婿能當官，女兒成為官太太，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黃家夫妻很是喜歡華北溟,私下里也暢想過和華家結親。可也只是想想，黃家商戶出身，自覺配不上讀書人。

        再加上黃家夫妻都是老實熱心腸的好人，總覺得冒然提起有種挾恩圖報的羞恥感，實在太不地道了！

        黃家夫妻沒覺得定親的附加條件，照顧華母是多非分無禮的要求，反而很高興。在夫妻二人看開，華母知書達理，能寫會畫，只要能稍稍教導下自家女兒，那簡直賺翻了！

        事實證明，在華母的悉心教導下。黃家兩位小姑娘身上，發生了喜人的改變。

        長女定親后，黃文楷本打算為二女招婿繼承廣善堂。可看著活潑可愛的小女兒，又怕誤了她的終生。

        畢竟，肯當上門女婿的男子，要么為生活所迫，要么不畏人言。招來個謀奪家產的中山狼了怎么辦？

        廣善堂和女兒比，還是女兒的終身幸福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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