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試探
太子寢殿中的燈一夜都沒有熄,直到清晨雨停了,謝洵的近侍流風才推開門小心地走了進去。殿中還燃著炭火,將淺淡的燭光偎出一絲暖意,但是案前坐著的那人卻一身的冷氣。
謝洵抬眸,看向進了殿中來卻不敢開口的流風,眼底盡是倦色:“怎么?”
為著昨日毒酒的事,謝洵也是一夜都沒有睡。此時看向流風的時候才驟然發覺天已經大亮了。
“太子妃一早便去了校場。”流風還是如實答了。
謝洵沒再說話,似乎是早已經猜到了。他將眼前的幾冊書卷給合上,起身去將燈罩里的燭吹滅了。
他知道云喬在想什么。
如今云喬入京不久,樹下的仇家不算多,那元陽侯沈遇算一個。只不過她還是太不了解沈遇,那沈遇是將帥之門后輩中的佼佼者,是老元陽侯最欣賞的兒子。他心里再不快,也不屑于做這種事。
此事必不是皇帝,也不會是沈遇。謝洵昨夜里想了一夜,也連夜審問了幾個下人,始終沒有頭緒。此番他只剩一條路可以走,就是去找柳河,問個清楚。
柳河身為永平帝最親信的宦官,位高權重,輕易動不得。永平帝派柳河來照看親迎禮,也不過是看在他年長,在宮中待得久,什么事都比較有經驗。那人大約就是沖著往永平帝身上潑這臟水去的。畢竟永平帝再蠢,也不會讓柳河親自來做這種事。
永平帝只是謝洵的皇叔,說來當年還是搶了謝洵應有的皇位。此番離間,定是早有預謀。他當日下令將秋玉關押起來,也是怕有人會害她,讓她以死頂罪。
“你照看著太子妃,別讓她沖動做出什么來。有什么要緊的,及時回稟本宮。”謝洵將燈罩又扣了回去,回頭看著流風。
流風應了聲,卻沒退下。
“還有何事?”
流風扭捏了半晌,道:“回殿下,那蘭儀郡主等您許久了,哭……哭得不成樣子……您要不,還是去見見吧?”
謝洵皺了皺眉,問:“她何時來的東宮?又在哭什么?”
“昨夜里來過一趟,見您忙著,今早才又過來了。左不過是前幾日請求陛下賜……賜婚,被陛下回絕了。她真的是,很想嫁進東宮來……”流風也覺得這話說出來十分燙口。
謝洵這才想起來確實有這么回事。蘭儀是蘭貴妃的親侄女,因著貴妃的榮寵被永平帝封了郡主。她愛慕太子的事在這宮中不算秘聞,她當時聽聞謝洵求娶云喬,找上貴妃哭鬧了許久,非要自降身份,甘心入東宮居妾室。
后來貴妃不允,她又去求皇帝。但皇帝顧著淮遠的面子,總不好在成婚時又塞進一位側妃,便沒有應允。
謝洵將書卷放下,輕嘆了口氣:“不見,讓她回去吧。就告訴她,本宮沒有納側妃的打算。”
清晨的雨已經停了,校場的地面還是濕的,因著冬日的寒冷,甚至有些結冰。但這并不妨礙西營的兵士起早操練。
負責京中巡防的有影衛和西營。但是影衛精兵較少,實在算不得什么排面,素日里在京中也只是能撈著個巡城務。影衛也曾有過強盛的時候,只不過在永平帝登基后,便一削再削,最終削成了這副模樣。而西營在京中兵力最是強盛,曾在老元陽侯的帶領下成為皇帝手中的一柄銳利的劍。如今老元陽侯故去了,這精銳之營又到了沈遇手里。聽聞沈遇此人極懂得調兵遣將,將西營的輝榮又推盛了幾分。
也是因著如此,影衛才一直被西營欺壓著,很難出頭。西營一家獨大慣了,如今從淮遠來著個云喬,上來便想分權,沈遇自然不情愿。
校場里只有幾千兵士在操練,因為雨停剛凝結的薄冰也被鐵甲給踩碎了,只剩校場里的一片泥濘,和不大整齊的操練呼聲。
云喬下馬,一手還牽著韁繩,一邊看著那些西營兵士。
疲態。
云喬只能從這些兵中看出疲態來。興許是京中的日子太安逸了,這樣沒見過血雨腥風的兵也算得上是精兵良銳?若淮遠軍是這般,她早就挨個賞幾鞭子下去了。
吃著最好的糧,穿著最好的甲,用著最好的校場,最后拿出這副模樣來,若到了戰場上,只怕活不過一日。興許是這些年京城太過于太平,這些兵士早就不如在老侯爺手里那般了。若永平帝把西營當作護身劍,恐怕會死得灰都不剩。
她此刻抬眸,才看到不遠處的高臺上,有個人在望著她。
那人只穿了一件素白的棉袍,外面罩了一件狐裘,頭發也束得齊整,目光里是與這冬日十分相配的寒意。云喬沖他笑了一下,微微頷首示意。
這人大概便是小元陽侯沈遇了,模樣是真的俊俏,怪不得在京中素有風流之名。
此時有一個小兵跑了過來,因為跑得迅疾,踩了許多個坑洼,將地上積的雨水濺得老高。他跑近來,低聲對云喬道:“云統領,侯爺請您過去呢!”
云喬覺得好笑,問這小兵:“你們怎知我是誰?”
“云統領說笑了不是,敢騎著馬直入校場的女子,整個京中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您快去吧,侯爺等著呢。”小兵傻笑著,看起來不太聰明。
云喬將馬的韁繩遞給小兵,自己則走了過去,給沈遇施了一禮。
她是太子妃,按理該是沈遇來拜她。但軍中自然該論軍中的身份,她說到底也只是廣川軍的副統領,自然該是她去拜沈遇。
一陣寒風吹過來,沈遇將狐裘攏緊實了些,笑得輕浮,起身給她還了一禮:“沈遇拜見太子妃。”
這話里自然是沒有半分敬意的,反而話里話外都在譏諷她不過是一個女子。他是故意給云喬難堪。云喬猜測過許多,沈遇會是什么樣的人,卻不曾想他只是一個說話有些尖酸刻薄的少年人。
既然這么稱呼了,云喬也不客氣,她并不覺得自己是太子妃是多么難堪的事。說到底也算未來國母,譏諷沈遇是更方便了些。她笑道:“也對,該是小侯爺拜一拜本宮的。”
給點臉面就順桿爬,沈遇這才發現云喬是個厚臉皮的。他冷笑了回去,給她斟了一杯茶,單手遞給云喬:“不知太子妃此刻來校場,是有何事啊?”
云喬沒接他的茶,道:“不日我淮遠軍便抵京了。日后,還要小侯爺多照拂。”
沈遇聽到“淮遠軍”三個字就來氣,面色當即冷了下來:“照拂談不上,還望您的兵,別是拖后腿的。日后本侯也是這什么廣川軍的統領,規矩什么的,可不會變。”
他自從接了永平帝的旨意之后,便一直心中忿忿不平。云喬的威名他不是沒聽過,曾在滄河畔將那賽函狼騎打得滿地找牙,此事整個大景的人都耳熟能詳。
他心里忌憚的正是這些。云家是真正在淮遠有著實權,連皇帝都要敬上三分的。
若來個沒本事的,他自然不必擔心。可云家人就是太有本事了,沈遇才難心甘情愿與她分權。再加上她是太子妃,打不得罵不得,令人糟心得很。
一旁的云喬聽了他這話,有些忍不住想笑。
這人真以為自己的兵是什么精銳了。原來這沈遇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云喬不由得指著校場里沒精打采的西營兵士,反唇相譏:“就這么?看來小侯爺是真的京中待久了,安逸慣了,連血光都沒見過,才把這樣的西營當作寶貝。您別忘了,賽函的狼騎侵入我大景時,是我淮遠軍士將其擊退。說句不好聽的,您這兵,都不夠狼騎塞牙縫。”
“你!云喬!本侯給你面子,你別太過分!你只是個副統領,憑什么這么跟本侯講話?”沈遇怒而拍案,桌上的茶水都被震得灑了出來。
沈遇從接手西營到現在,端的都是傲慢的態度。他聽慣了京中人對西營的稱頌,也自稱是陛下的貼身利刃。可是如今卻被云喬直截了當地否定了,他自然不能忍。
“不叫太子妃了么?”云喬摩挲著絕情刃的刀柄,看戲似的瞧著沈遇動怒。
論氣人,云喬認為自己還算游刃有余。
沈遇被嗆得啞口無言,眼眸里含著怒氣。但他卻穩了穩,開口換了話鋒:“淮遠軍尚未抵京,今日你來所為何事?”
“無事,來與侯爺閑聊。”云喬抿了一口茶水,極為悠然自得地將茶盞放了回去。
閑聊?沈遇覺得她就是故意來氣人的。
“聽聞你昨日親迎禮上被人下毒,你不去徹查,來與我閑聊什么……”沈遇頓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聲音陡然提高,“你該不會以為是我要害你吧?”
云喬被他的嗓門給驚到,嫌惡地皺了皺眉:“不是誰聲音大,誰就占理的。”
“天地良心,我沈遇行得正坐得端,斷不會用那下三濫的手段害你。雖……雖然本侯很是不服你一個女子要與本侯分權,但本侯也敬你剛勇,曾帶兵打退了賽函,保我大景邊地太平。同為將士,我自是……自是敬你多一些!”
沈遇磕磕絆絆的,這話說得也算真誠。
“我可什么都沒說,小侯爺解釋這么多做什么?”云喬抬眼看他。
沈遇哭笑不得:“我……我不能看著你往我身上潑臟水!有什么本事,演武場上見真章,下毒那等下作手段,我使不出!”
“好了!”云喬將杯蓋重新蓋在茶盞上,起了身,“閑聊結束了,侯爺忙吧。”
走了一半,云喬又折回來,指著底下的西營兵士,笑得好看:“不想來日輸了顏面,小侯爺還是把您的兵好好練一練!這等弱不禁風的氣勢,在沙場上,恐怕風一吹就倒了。”
說罷,她便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回了自己的馬旁,解了韁繩,牽離了校場。
看著云喬離去的背影,那小兵拎著些糕點樂呵呵地走近沈遇,結果被沈遇一個杯子砸過去:“你不去操練,總來煩本侯做什么?今日加練兩個時辰!本侯的臉面都讓你們丟光了!”
方才還說著想吃些點心的小元陽侯,只跟云喬說了片刻話便換了個樣子。
那小兵可憐兮兮地站在一旁,沈遇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糕點,是越看越頭痛,再次嚷他:“還不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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