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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暫別


卯時將至,昏暗的天色像是破了道裂痕,散下稀疏的光亮,照得老舊的城門更顯得肅穆。

        云喬行至距離城門不遠處,勒馬,翻身而下,身上的一襲灰布衣衫被風吹翻了邊,被她又給按回去。

        跟在她身后的周飛絮也勒馬,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嘴。

        此行忤逆永平帝,只怕不會順暢。

        “姑娘。”周飛絮盡可能放低了自己的聲量,“真的不需要我跟著回去么?”

        云喬將隨風吹動的帽紗掀開,露出已經快沒有了血色的臉,咳了一聲,道:“回家而已,此行無險。倒是你留在京城,難免要遭受謝珉的責難,更辛苦些。你留下,照看好廣川軍。”

        不遠處的城門早就已經大開,那些還帶著困意的守城士兵,并沒有注意到旁邊兩個牽著馬的韁繩談話的人。

        相對無言許久,周飛絮也不好再說什么,他自然是放心云喬的。

        只是他總有隱隱的不安,說不上是什么感受。

        “那,姑娘去吧。天亮了,就不大好走了。”周飛絮嘆息。

        可是云喬卻沒動,死死地盯著來時的那條小路,希望看到那個人能來送她一程。

        路的盡頭是無盡的晨色,讓人看不到任何期待。就在她以為等不到的時候,終于看到了那一抹身影。

        那長身玉立的身影,只是站在暗處,不知道已經看了她多久了。

        云喬幾乎是跑著過去的,一下子便撲進了他的懷抱。

        過往她行軍,無論是到了何種境地,就是抱著必死的心沖鋒陷陣。而如今,她只是暫時離開一段時日,便這般難過。

        原來有了牽掛,是這種滋味。

        “對不起,這回是我連累你。可是我想回去見見阿清。他熟識水性,此番斷不是意外,我要知道他……”她抱著謝洵的脖頸,手中攥緊的是那枚硌手的通行玉令。

        云喬還沒說完,那人便笑了一聲,撫著她的肩,道:“我知道,你回吧。”

        下一刻,謝洵幾乎呼吸都要停滯了。

        云喬微微踮起了腳,與他交換了一個帶著濃郁情緒的親吻。

        晨光熹微,街巷空蕩,只有兩人在樹下久久不動,難以分開,說不清楚的無邊愁緒。這倒像是互相的安撫和確定,將一切無法言語的東西,彼此告知。

        不遠處的周飛絮愣了片刻,還是無聲地把身子轉過去了,就像自己從未看到那般。

        “謝洵,你總是在騙我,好多事你都瞞著我。我給你這個機會,讓你好好想一想,該怎么跟我解釋這一切。我會回來,回來的時候,你跟我交待清楚!”云喬與他分開,眼神卻交織在一處。

        回來?

        她還要回來?

        謝洵垂著眼睫看她,似乎是有所觸動,又似乎是心中復雜交織。

        片刻,他道:“不許你回來了。回去了,天高皇帝遠,你還做你的淮遠大將軍。有周飛絮在京,有我在京,,謝珉奈何不了你,我們都不會讓你再變成籠中之雀了。”

        “我……”

        “過去是我對不住你,這樁親事就此作罷。沒有人能再強求你了。”謝洵道。

        自從顏溫禮辭官,韓尹稱相之后,他就反思了良多。他好像真的做錯了,他以為把云喬留在自己身邊,就是保她安穩。可是最后看起來并非如此。

        無論是親迎禮的毒酒,還是那支意在刺殺云喬的箭矢,都告知了一件事——京城不適合云喬。

        他打小就喜歡云喬,每年淮遠來人入京拜賀,他都要拉著人家問很久,問云喬的近況,問她又去了哪里,可有吃苦,問她還挑不挑食。

        那時來人會說:我們云將軍如何如何……

        可是謝洵只想聽,他的喬喬怎么樣了。那個剛沒有了親人,就被他狠心拋開的喬喬,怎么樣了。

        所以在輝月樓初見她大醉時,才會一時舍不得走。誰知她酒量不好,沒睡多久就開始吐,害得他還得給她換衣裳。結果第二日人家竟然一句話沒留就跑了。

        就是這么個人,他就是舍不下。

        “謝洵!”云喬叫他,“和離這件事只能我提,你不可以。你已經拋棄過我一回了,不能有第二回。”

        她將自己的帽紗重新放了下來,遮住自己的整張臉,轉身跑了回去。那身形纖瘦,在晨色熹微里,化成了飛離是非的烈風。

        她牽了自己的馬,將通行玉令出示之后,驅馬離開了。

        她沒回頭。

        行至長州時,已經是三日后了。云喬雖恨不得立刻到淮遠,可奈何馬跟著她吃盡了苦,到了長州就徹底走不動了。若是不讓馬好生歇著,只怕剩下小一百里的路程也難走得回去。

        她只好牽著馬去尋了一個客棧小歇。

        長州距離京城不算太遠,通水路不過兩日便可抵達。只是水路太過于顯眼,沿途搜查不難將她扣下來。

        客棧不大,但還算干凈整潔。

        店小二很熱情地喚她:“姑娘住店么?”

        云喬從錢袋中取出一些碎銀擱在了臺子上,指著自己的馬說:“一間房,順便將我的馬好生喂著。”

        店小二收了銀子,給云喬指了空房的位置,便去客棧門口將馬牽去了后院。

        她端了一碗茶,正喝著,卻瞧見三個古澤裝扮的人進了店,一邊點了吃的喝的,一邊用古澤話閑聊些什么。

        因為長州是大景地界,長州人也都大概聽不懂古澤話。于是這些古澤人便肆無忌憚,當眾就開始議論一些惡俗的話。

        古澤話與賽函話差不太遠。因著云喬常年與賽函打交道,那些話也能聽個大概。大概是在議論著長州的州官收了他們多少錢,卻沒有給夠便利。

        這些所謂來中原行商的古澤人,藐視王法的本事是真不小,竟然與州官都牽扯上了關系,還瞞天過海私營兵器。

        云喬將茶碗重重地擱了回去,倚靠在客棧一角瞧著這幾個人。

        一個小少年跑得太快,不小心撞著了其中一個古澤人,將他的酒都撞灑了。那人的怒氣霎時騰起,扯著那個小少年的領子,便將他重重地摔在了木桌上,眼角都被劃出了血。

        他們用古澤話咒罵著,想要給他的冒犯一個教訓。

        那人正準備再揍上去的時候,忽然感受到自己頸間一片尖銳的冰涼。緩緩回頭,才看到云喬正將絕情刃抵在了他的脖頸處,沖他微微笑著。

        絕情刃是戰場上用的刀,與普通世家公子佩戴的不同。它的整個刀鋒是浸過血后的鋒利,只是單單抵著他的脖頸,便有血珠往外沁出,令人不寒而栗。

        “你干什么?”那個古澤人用蹩腳的中原話驚詫地看著云喬。

        云喬用了力,刀鋒又劃進了他頸間一點,痛得他直吸涼氣。

        “我想問你們干什么?長州地界是大景的土地,開境通商不是任你們在這里耍流氓。”云喬聲音冷厲,另一只手將那個小少年扶了起來,示意他快些離開。

        那小少年忙不迭地跑了,連道謝的話都沒來得及說。

        “你是什么人?”另一個古澤人質問她。他看著云喬衣著不凡,手中的刀更是更是難得一見的寶刀。

        她刀鋒一歪,刀柄處的紅色刻痕便露了出來。

        其余人先是一驚,后又開始大笑。

        “淮遠云喬?嚇唬誰呢!她不是在做那什么逍遙的太子妃嘛哈哈哈,現在什么人都能冒充她了?真是有意思!”其中一個中原話說得比較順暢的古澤人嘲諷她,臉色又驟然一變,“上!”

        其余那兩個古澤人同時從袖中抽出了短刀,齊齊刺向云喬。

        云喬不想在大庭廣眾下鬧出人命,只是手腕一偏,用絕情刃劃開了手旁那人的手筋,痛得他大叫不已。

        在凄厲的哭叫聲中,有人的短刀撲了個空,刺進了木桌上,發出悶悶的撞擊聲。還不待他重新將刀子□□,他的腹部已經被云喬踹了一腳,整個人后仰著摔了下去。

        她使巧勁一躲,將另一個古澤人直接拽倒,剝落的木屑落在他的身上,連落地都未來得及,就被她按趴下了。

        云喬將絕情刃重重地刺向地面,刀尖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指縫間,嚇得他呼吸都停了片刻。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似乎她根本就沒有怎么用力,便已經將其中三人制住了。

        “剛不知在哪兒學了點本事,就敢來嚇唬我?”云喬將那兩柄短刀拿起來端詳著,“短刀不錯,你們不行。”

        云喬將刺在那人指縫間空地的絕情刃收回刀鞘,換成腳踩著他的手,低下身子去看他,低聲道:“你們古澤人,身上背著的血債,我永遠不可能原諒。換作戰場上,你們已經死多回了。”

        被踩的那人努力地呼吸著,迎上她銳利的目光,道:“你真是,淮遠云喬?你不是在……”

        “我是不是另說,我有話要先問你們,答上了,有命活。答不上,我也不怕多背幾條古澤人命。”她腳一轉,被踩的那人便痛得皺眉。

        云喬盡可能放低聲音,不讓周圍人聽到:“你們方才所說,你們買通了知州,換了通商便利。朝廷規定與古澤易馬,不得超過固定限額,不得越出長州之界。那平日里,你們怎么做到的兵器私營?這事,那位知州也知曉嗎?”

        那位古澤人明顯不想說,倔強地閉口不談。

        竟是個硬骨頭。

        云喬將絕情刃再次抽出了刀鞘,刀尖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地掃過,鋒利的刀刃在他的手上留下白色的劃痕,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廢了他這只手。

        他后背發涼,慌忙開了口:“素日里的便利是知州同意的,但將兵器混入糧馬來私營,是,是通判大人做的……”

        “長州的通判是誰?”

        “韓羽!”

        韓羽這個名字,云喬覺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聽過的,卻一時有些想不太起來。

        她將絕情刃收鞘,一腳將那個古澤人踹開,道:“滾吧,別讓我再看見你們在長州鬧事!”

        古澤人逃似的離開了,客棧內其余的客人也早被這陣仗給驚跑完了,只剩下店小二在角落處發抖。

        云喬將一錠銀子遞給了店小二,溫和一笑:“驚走了你的客人,實在抱歉。這些銀兩,權當補償,夠么?”

        “夠,夠夠。”店小二接過銀子,那顫抖的勁兒卻還沒過去。

        云喬卻又道:“我再問你,你們長州通判韓羽,是什么來頭?”

        店小二思慮了片刻,答道:“當朝宰輔韓尹的長子啊。”

        云喬這下明白了。

        又是韓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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