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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喝山龍


世道亂,趙三元明白。

人命賤,趙三元也明白。

一路走來,鳳毛麟角的光鮮亮麗過于耀眼,容易讓人忽視光鮮之下是何其之多的凄苦悲涼。

易子而食的場面也不是沒遇到過,饑餓到了極致,人是會瘋的,為何易子?還不是過不去心里那關,換著吃罷了。

可趙三元不明白,周士敬遠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當真在權衡之下寧愿犧牲掉親生骨肉,甚至顛倒黑白潑上永遠洗不凈的臟水?
看著逢遭大難的新娘子被帶走,趙三元罕見的沒有阻止。

怎么做?
阻止了又如何?

我護不了她一輩子。

我也不可能留在南月村度過余生。

出手后再離開,她的下場會更加悲慘。

除非將周士敬殺了!
殺?

新娘子又當如何自處?
她能否接受這樣的結果?

身為姑爺的嚴松能否接受?
無論怎么說,嚴松的滴水恩也不該以仇怨相報。

趙三元內心掙扎的同時,倒是讓時刻準備的老劉精神緊繃,心想老弟你咋還不動手?我詞兒都想好怎么勸你了。

砰——

一拳猛擊在木柱上,呂秀才渾然感受不到疼痛般,臉色相當難看,他不知道該如何挽回,無處下力。

廂房內僅剩他們三人,重傷的嚴松也被村民帶走,除了雷電風雨,唯有不知是誰的嘆息聲。

老劉走出房門,任由風雨拍打,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緩解些許,他心中的滋味絕不比三元和秀才好受。

快意恩仇自是痛快,路遇不平仗劍拔刀自是痛快,可身為老大哥,本事就算不如,至少世故經驗夠多,真跟著一起上頭,且不說是否犯了南月村眾怒,所引發的連鎖后果難以估計,這個因,不能讓兄弟種下,哪怕被視作沒根沒血性的慫貨。

“要不,咱們去找牛老鱉盤盤道?他如果愿意息事寧人,會不會有轉機?”

老劉自己都不知道咋說出的這番話,反應過來后恨不得給自己倆大逼兜。

特么的不沒事找事么?
果不其然,趙三元和呂秀才眼神綠油油冒著光。

對啊!

他周士敬不就是怕牛家算后賬么?
找牛老鱉啊!
說破大天都是他家下人惹的禍事,道理能講得通固然好,講不通,小生我也略通拳腳,給軍閥種大煙的惡紳,能他媽是啥好人?有的是辦法讓他不敢算后賬。

剩下的便是嚴松的態度,而這也不用管,實打實人兩口子的事。

柳暗花明后說干就干,趙三元和呂秀才分別架著他們劉哥一只胳膊往外跑。

雙腳離地了,情商就占領高地了,內心不再被絕對的理智填滿,老劉明白或許這樣真的是最優選,那便干吧。

來得及!
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他娘的真有兩全法誰愿意看這人間慘劇?
三人出了老周家,雨勢越來越大,只能依稀辨別出牛府方向,呂秀才身上的血漬混雜著雨水滑落著。

“關內關外真不一樣,中原的雨能下這么大?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趙三元抹了把臉上雨水,更多的是心理安慰,自是不敢想象這雨水或許都是亦幻亦假。

“說實在話我也沒遇見過,這哪是下雨?簡直是龍王潑水,我——”

呂秀才腳步頓止,伸出手掌側耳傾聽著,趙三元和老劉不明所以,但看前者臉色就知道不對勁。

“咋了?”

“有人。”

“誰?”

“很多!”

說話間,如此之大的雨勢中,竟然起了大霧,怪之又怪。

三人的影子在水坑中被拉得老長,又被雨點打散,顯得光怪陸離。

白!
一個又一個披麻戴孝,手握靈幡的人好似無中生有,從各個方向顯現。

不止靈幡,還有鎬把鐵鍬,鋤頭鐮刀
每個人深深垂著頭顱,擺著詭異步法向三人靠近,其中就有昨夜趙三元看到的那些個村民。

“老劉,昨夜咱們搜尋的方向就是奔牛家去的吧?看來是有人不想讓咱們靠近,呵,老子偏要去瞅瞅牛家到底是個啥光景!”

昨夜剛離開嚴府時并無異狀,想必是靠近了牛家才會引來阻擋。

老劉點了點頭,“千萬別被團團圍住,一旦偏了方向,恐怕咱們想回來就難了,還有盡量別下死手,若這些人只是被邪祟占竅,那可都是無辜人。”

心是好心,可圍上來的村民少說四五百,打一戶五人,整個南月村能有一百戶?

疑點越來越多,只是沒有時間考慮,村民密密麻麻蜂擁而來。

趙三元踏前一步,即使大雨傾盆,也不影響甩出的漫天黃符飛舞燃燒。

嘩啦啦——

星六太落土!
地面泥水翻涌攪動,沖散在最前排的村民。

可這些人渾然不覺疼痛,哪怕踩踏中斷了胳膊腿,依舊狂癲沖鋒,更有甚者身體關節扭曲,與昨夜趙三元碰到的一模一樣,如蜘蛛成了精般。

且不說幾百對拳腳,單單被幾百個農具鐵器招呼上,后果都不言而喻。

呂秀才屏息凝神,默默詠誦咒言,雙手結訣強開薩埵蓮華大陣。

翻涌的泥水化為朵朵黑色蓮花苞,根莖糾纏在村民腳踝,可一上手呂秀才的臉色變了又變。

“別留手!他們都不是人!”

不是人?
趙三元和劉芒泛對視一眼,感受到彼此眼中的驚駭。

如果不是人早該察覺到才對,然而在南月村兩天以來,雖說人人不對勁,但根本沒有脫離‘人’的范疇。

心中千萬種疑惑,兩人依舊選擇相信兄弟的判斷。

既然不是人,那他媽還留個屁的手!
趙三元拔出腰后雁翎刀,劉芒泛也抄出兩根四棱天蓬尺,消耗戰打不起,必須殺出一條路來。

長刀在雨水中輕輕攪動,老劉甩出的符箓被刀風卷入,隨著長刀一引,飆然射去,帶倒下四五個村民。

那是老劉的看家符箓之一,翊靈昭武溫元帥符,為東岳十大太保,民間香火旺盛,專破左道旁門。

老劉他自己兩根天蓬尺舞的上下翻飛,短時間內倒是無人近身,卻未看到村民打出的靈幡中飛出影影綽綽,霎時間陰風刺骨,直往老劉七竅里鉆。

噗噗——

幾聲輕響。

呂秀才手持降魔錐攪碎那影影綽綽,連掐數訣再結大蓮花印(十指朝天,掌根及小指第一節外沿相抵)看似輕輕一托,卻轟爛老劉身前幾個村民手中的靈幡。

或許是經歷種種,許多情緒壓抑了太久,此刻有發泄途徑,下手都比尋常多用半分力,在幾百人的包圍下竟然沒被瞬間吞噬。

除了藝高人膽大外,配合無間更為重要。

三人邊斗邊走,每當要被多人合圍時必會閃躲開去,短短時間內挪了幾十步。

突然!

一陣聽不出男女的哭聲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

聲音不大,卻又好似近在咫尺。

沒有聲嘶力竭,可哭聲就像一把又一把銼刀,狠狠往兄弟三人的腦仁中銼去。

劇痛下神經麻木,身體也為之一頓。

哭?
這是在勾兄弟三人的魂兒!
然而村民們非但不受影響,行動速度更加迅敏,三人好不容易閃到相對空曠的地帶,眨眼間又被包圍其中。躲得了鐮刀,躲不過鎬把,數量實在太多。

三人互相掩護中都結結實實替彼此挨了不少。

“老劉!帶沒帶嗩吶!”

“落嚴家了!”

想破對面的哭喪叫魂兒,老劉的嗩吶最為管用,可誰也沒料到會碰到這種局面。

沒辦法,只能硬抗。

趙三元右腳跺地,捆仙繩從袖口中竄出。

銅鈴清脆作響倒能緩解一二,緊接著誦持凈心神咒,總算能恢復往常五六分的行動能力。

其余二人也各顯本事,清靜經,般若心經是一刻不敢停。

而為了清出一條路,趙三元催動捆仙繩一馬當先。

很快他便遇到了個硬茬子。

眼前村民長得虎背熊腰,孝服外裸露的全是腱子肉,手持柄大石錘,被砸一下不死也得殘,更邪乎的是他身輕如燕,飛撲中竟一躍出一丈多遠。

趙三元冷眼直視,冷冽如他手中的古刀光寒。

直到那壯碩村民近在咫尺,趙三元以燁火訣掐住一張赤符抹過刀身。

炙熱紅炎!

包括那柄石錘在內,那村民被攔腰斬斷。

“朝天五岳!鎮定乾坤!”

“敢有不從!令斬汝魂!”

數枚以金元寶加工成的紙鴦撞在還想掙扎的村民兩肩,將其死死鎮在水坑之中。

補刀的是老劉,術法出自太上三洞神咒的一節。

“勅!”

那村民雙臂齊肩而斷,卻沒有一滴鮮血流出。

包括之前被兄弟三人放倒的村民,哪怕被千刀萬剮后只是化為幾縷青煙飄向遠方,這也是村民數量絲毫不減少的原因,恐怕又在后方重新匯聚。

如此術法,趙三元絕不相信其真正存在。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所見所感不是幻術也絕非真實,也就是說,現在殺再多都是無用功。

與此同時那哭喪叫魂仍舊不間斷從四面八方傳來,壓力越來越大,哭的兄弟三人精神愈發恍惚,若非練過,早就抱著腦袋在地上哀嚎打滾。

“看到牛——”

呂秀才的話剛剛開口,他好不容易看到的牛府外墻逐漸消失在雨幕當中。

“日他娘的!”

不怪風度翩翩的秀才寧可斷了般若心經也要爆出口,就這變化,誰看誰罵娘。

重重包圍中耗費了極大力氣才堪堪瞧見目的地,想在這混亂的大風水中重新找到牛符何其之難?

“老劉!你山龍能抓多厚!?”

“要多厚有多厚!!!”

“抓山龍!狗日的不是哭喪么?有喪就有死!有死就有穴!”

山龍,行里稱為山龍點穴法,往往落穴于曠野,這種真穴很多沒有龍虎砂夾抱,如果是看重外砂的地師,就不知道穴眼鎖在哪,所以趙三元才會問老劉抓山龍的本事強不強。

別的不敢說,白事這方面,老劉手拿把掐。

他立刻抹了把臉上雨水,拿出羅盤仔細辨位。

所謂點穴,必先落脈,而真脈有兩種,連廚與飛脈,前者想多容易識別,后者難度成倍提高,更何況是此間混亂的大風水局中,難度堪比針眼穿出十八朵牡丹花。

再說細致些,飛脈真龍起伏跌頓,如草蛇灰線般,必須要見真石,應了葬經那句亂石底下藏真穴。如無石頭作骨,只有浮土泥沙,那多為人造的假穴,老摸金的都明白。

至于脈氣、起頂等等就更深了,暫且不表。

老劉微微側身,看向與消失牛府截然相反的方向后忽然爆喝,這一嗓子都喊岔音了。

喝山龍!
在大概辨別出真脈方向后,需要以特殊音節,中氣十足的連喝三聲,以辨某種回音來更加精準的判斷方位。

“命破土卯申!坐煞壬戌丑——”

“說特么人話!”

“往西南走!是不是牛府不知道!反正最大的山龍穴眼就在那!”

有了確切方向,趙三元絲毫不敢猶豫,行炁吐納,右手劍指連沖數道三皇劍,硬生生在包圍圈破開個缺口,無限壓榨潛力,放在以往別說連發,每次都不能保證成功,能不行岔了炁都算燒高香。

趙三元和呂秀才一前一后,護著老劉往西南沖。

即使在雨幕中周圍環境又開始變化萬千,三人盯死了方向絕不回頭。

白光乍現!

三人身前的水坑中毫無預兆翻起三口紙棺!

無論是誰,半只腳都已踏入紙棺!

端的是步步殺機!
電光火石之間,百八十香根似暴雨梨花。

被護著的老劉當然不是拖油瓶。

昨夜已經吃了這個虧,還能吃第二回?

三口紙棺千瘡百孔,可即便如此,撞上去時也如同撞在硬木板上,極其堅硬。

又奔出十幾步,牛府的院墻逐漸與一排土房重合,漸漸占據。

而此時此刻兄弟三人都沒有余力開口說話,持咒抵擋叫魂哭喪已是竭盡全力,腦漿子都快被哭沸了。

老劉的嗓子好似個破風箱,呂秀才嘴唇干裂見血,喉嚨旁根根血管經絡凸起,趙三元也沒好到哪去,誦經沙啞,只覺得嗓子被砂布磨了千八百次。

“上——”

艱難凸出一個字,趙三元托著老劉上墻頭。

這節骨眼上沒有矯情,先翻上去的老劉趕忙抓住呂秀才的手。

與此同時村民們也沖殺而至,一時間刀光劍影,趙三元再是左劈右砍也杯水車薪。

危急關頭,捆仙繩拴住趙三元的手腕,老劉和秀才也來不及生拉硬拽,一起僅僅握著捆仙繩直接跳下院墻內部。

火花四濺!

趙三元原本站立的地方被十幾把鐮刀鐵鍬劈砍。

躲過了這波致命攻擊,卻還是被院墻撞個七葷八素,不過至少性命無虞。

詭異的是,等兄弟三人全部落在牛家大院內部時,那瘋狂折磨人神經的哭喪叫魂聲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然而三人沒有余力去考慮原因,皆被眼前所見震在當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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