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人是哪里人？”李長河問。

        史恭連忙低頭回答：“回稟平南王，下官乃是本地人，多年前中榜眼，便請命回鄉(xiāng)，從此便一直在瓜州。”

        之后他又介紹起來，一路上人煙稀少，幾乎毫無生機，他有些尷尬，掩飾幾句，說什么白天人都出城干活去了之類的，但卻依舊很盡責(zé)。

        慢慢的，李長河也明白過來，這瓜州知州為何從昨晚初見起就比別人更加不留余地的吹捧他，努力討好他，卑躬屈膝的獻媚。

        不是他天性如此，而是他想救自己的故土，他經(jīng)營多年的瓜州，為此討好他這個王爺顯然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

        李長河忍不住感嘆：“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聽了這話，史恭說著說著一下子呆住，張了張嘴，居然忍不住老淚縱橫…

        “王爺莫怪，王爺莫怪，下官…下官一時，一時…”

        李長河看著空蕩蕩的街道，感受著門窗后警惕而畏懼的目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知州大人想哭就哭吧，瓜州之事我知道很多，世事難料，風(fēng)云難測，誰又曾想到呢。”

        這下，知洲徹底跪坐在滿是泥土的地上哭起來，如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

        正如那句名言：戰(zhàn)爭從不改變。

        確實，或許戰(zhàn)爭的方式一直在變，但戰(zhàn)爭的內(nèi)核確是永恒的，原始又血腥。

        瓜州城街上，史恭一邊走一邊跟李長河匯報瓜州情況，如今的瓜州人心惶惶，糧**確，有些地方一石糧食可以換兩個小孩，很多村子里的百姓害怕官兵都跑進山里避難。

        李長河又仔細問了瓜州知府，才得知當(dāng)初楊洪昭為威懾百姓，攏共殺了兩百多人才鎮(zhèn)壓下來，讓百姓交糧，那幾天人頭在城門口都堆成小山。

        楊洪昭的副將聽著著急了，連忙在旁邊幫腔道：“王爺，將軍也是無奈之舉，千萬不可聽信一家之言，此事…此事絕沒那么簡單�！�

        李長河抬手制止他，他自然知道沒那么簡單。

        世上很多事情本就是說不清對錯的，所謂慈不掌兵就是如此。

        三萬多士兵囤聚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如果不能立即獲得糧食，沒糧食的軍隊發(fā)生嘩變，三萬多訓(xùn)練過的軍人一哄而散，成為漫山匪盜，對于瓜州來說更是一場災(zāi)難。

        楊洪昭做的事在任何人眼中都禽獸不如，喪盡天良，當(dāng)?shù)匕傩諏λ�也恨之入骨，但更有遠見的人卻能知道，他何嘗又不是救了瓜州，雖方式十分殘酷，也不會有人感激。

        “楊將軍準備還糧嗎？”李長河問。

        副官猶豫一下點點頭：“確實有，其實將軍在朝廷大軍到時就想放糧，大軍從京城帶來的糧草充足，開倉還糧給百姓也足夠，可…可百姓都不敢來領(lǐng)了。”

        他點點頭，楊洪昭在瓜州百姓眼中估計如同閻羅，殺了那么多無辜之人，誰會敢來領(lǐng)他的糧，都怕再被他一刀剁，而且很多百姓都跑到山中避難，根本不敢下山來。

        …

        李長河明白這其中的隱患，這事牽連很多，必須快刀斬亂麻，否則后患無窮，只是大多數(shù)人沒看出其中利害，他想了想道：“我來主持放糧。”

        兩人都驚詫的看向他。

        李長河解釋，“我是外人，也沒插手這事，百姓不怨恨我，本王還是朝廷郡王，身份擺在那，有威望，有號召力，百姓愿意信我。”

        史恭想了一下，似乎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這事我會親自去找楊將軍商量的。”

        史恭高興的連連點頭，立刻跪地拜謝他。

        …

        瓜州其實是個好地方。

        這地方北靠大山，南接大江，東西開闊平坦，水流緩慢，是理想的碼頭，而且這里是貫穿南北的大江中間地帶，以后王府的南北航運若貫通，選擇此地作為補給站是非常不錯的選擇。

        王府也與瓜州的槐家有著商契，他問過之后才知道槐家并不在瓜洲城中，在瓜州北有自己的山莊。

        逛了一天，回到營地的時候神機營的士兵們正將帶來的火藥晾曬，并將十二門120口徑炮從車上搬運下來，重新組裝，擦干灰塵后上油保養(yǎng)。

        瀟鋼的強韌性允許炮管加長，但因為是落后的前裝炮設(shè)計，炮管也不能太長，否則不好清理。

        神機營第五都，專門的火炮兵每天都要按照李長河教的反復(fù)訓(xùn)練，如何裝藥裝彈，如何清理炮管，如何校正射擊諸元，如何拆卸組裝。

        神槍手都是用子彈喂出來的，炮手也是，火槍隊因為遂發(fā)槍生產(chǎn)較早，所以射擊次數(shù)比較多，已經(jīng)很熟悉，可這火炮是王府最后才生產(chǎn)的東西，運到第十軍沒幾天軍隊就出發(fā)了，炮手們大多只熟悉操作，可要說命中率慘不忍睹。

        精度不過，密度來湊，其實歷史上大多大規(guī)模熱兵器戰(zhàn)爭都是如此，可問題在于火炮密度也不夠，整個神機營目前只有十二門火炮。

        這可是寶貝，因此他們必須提高精確度，一次次的射擊，記錄，總結(jié)，改進，重復(fù)，就成火炮兵的日常，即便長途跋涉之后，別人都好好休息時他們也不能休息。

        巨大的響聲也引來很多人的好奇，可大家都知道，那是朝廷平南王的營地，好奇歸好奇，也不敢像平時一般放肆的跑去查探。

        當(dāng)晚，李長河找楊洪昭說放糧之事。

        楊洪昭很高興，幾乎立即便答應(yīng)了，雖然他做壞人，李長河得名聲，可他并不在乎，還十分高興的將副將交給他指揮，全權(quán)負責(zé)放糧之事。

        李長河多少能猜到一些楊洪昭的心思，所以他才會去說的。

        畢竟郡王身份不是他一個殿前指揮使能比的，自己若是忙著去管放糧之事了，自然沒工夫干涉他的決定，威脅他的權(quán)位，德公跟他說過，楊洪昭小心謹慎之人，果然如此，即便自己早就跟他說明來意，他依舊不放心。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里，李長河除去監(jiān)督神機營訓(xùn)練，就是著手放糧之事。

        以他平南郡王的聲明做保，加之史恭規(guī)勸，大量公文告示張貼在大街小巷，村頭村尾巴，加之口耳相傳，百姓終于陸續(xù)回歸，放糧開始有條不紊的進行，不過其中也有重重阻力。

        不只是百姓的不信任，還有很多人想著冒領(lǐng)、多領(lǐng)，關(guān)鍵這個年底的戶籍體系不像后世那樣完善，即便有人這么做也很難認出。

        李長河于是干脆讓史恭召集周邊各地官員，調(diào)集衙役，抬著平南王大旗一家一戶的發(fā)放，每戶一次，以戶口量米面。

        很多百姓感恩戴德，也逐漸相信他，更多的百姓都從山里回來，當(dāng)然也有人哭著喊著要見平南王，說要狀告楊洪昭。這些都是后話，總之，平南王這一身份算是救了瓜州一把。

        李長河看到最大危機在于時節(jié)，此時還是春天，百姓回歸，春耕才能繼續(xù)，否則耽誤春耕，等到秋冬就要鬧饑荒，從而引發(fā)更大禍亂。

        瓜州百姓無不感激涕零，關(guān)于平南王李長河的好也口耳相傳，在瓜州一代短短數(shù)日內(nèi)幾乎人盡皆知，很多百姓都在稱贊。

        李長河自然高興，不只因為得好名聲，還因他總算做了次好人。

        若沒他做保，百姓不敢回家，秋東無糧度日之時，對朝廷禁軍的怨恨爆發(fā)，處理不好瓜州就可能成為第二個蘇州。

        楊洪昭也樂得如此，瓜州百姓對他恨之入骨，他本就無力處理此局面，把爛攤子交給平南王去處理，同時讓他遠離權(quán)力中心，務(wù)須擔(dān)心平南王會跟他搶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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