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小姑娘這才笑起來,提著東西就要走,可走到一半總覺得話里好像不對。
…
楊洪昭并不是第一次見到年輕的平南王,總體來說這年輕人給他一種毫無權欲,平平淡淡之感,他專心于放糧這種無關大局之事,對瓜州防務,權力都不上心。
可今早,他卻急匆匆進來,突然和自己說起蘇、瀘局勢,楊洪昭本想應付了事,沒想這平南王居然截獲一封他姑姑慶安公主親信。
楊洪昭看過之后也明白情況,但并無太多驚訝,畢竟逆賊打得必然是反天家的旗號,自然不會放過天家之人,只是他心中不免開始擔憂起來,怕平南王心急之下逼他出兵。
此時出兵時機未到,瓜州本來駐軍是戰敗之軍,后來的神武軍第三、第四廂則長途跋涉,人馬疲憊,加之蘇、瀘一代情況復雜,變化莫測,他也有些摸不清情況,不敢輕舉妄動。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楊將軍意下如何。”平南王問他。
大帳內光線昏暗,他不知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站在一個背光位置,看不清他臉上神色,不由自主的,他竟感覺有些緊張,于是小心道:“本將可以派人前去營救慶安公主。”
平南王搖頭:“我是問楊將軍對瀘州局勢的看法。”
“瀘州局勢?”楊洪昭有些懵,這不過是一封普通告急家書,怎么一下就說到什么瀘州局勢。
他見平南王收回家書,然后說:“此時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機會?”見他這般說,楊洪昭有些想笑。
這李長河莫非以為他小小年紀,就讀了幾本書,會吟幾句詩便能出來指點江山,大放厥詞?
對方還不知他這是譏諷,自顧自的道:“小姑家書中說叛軍要求瀘州人殺了她,否則便踏平瀘州,楊將軍覺得為何?”
楊洪昭不屑一笑,心底也不準備認真應對,又是年輕人學得三分,便以為自知八成,開始賣弄,這種問題便是三歲小孩也能答上來:“還能為何,慶安公主貴為天家血脈,歹人既反天家,當然對公主有歹意。”
“那他們為何不殺入瀘州,干凈利落了解此事?”
楊洪昭皺眉,不耐煩的道:“大概是膽怯心虛。”
“將軍不覺得這么說十分敷衍嗎,叛軍十萬大軍,瀘州廂軍數千,探子也回報過,即便在瀘州境內,叛軍已經囤積上萬大軍,會怕瀘州嗎?”即便他語氣不敬,年輕的平南王依舊沒有半點波動,問得很冷靜。
楊洪昭一下子啞口,對方繼續道:“本王收到信件之后便一直在想,叛軍為何不入瀘州,為何不入瀘州…
思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收到小姑書信,我大概明白,是因瀘州知府對叛軍心存敵意,瀘州境內也動蕩不安。”
楊洪昭皺眉,他雖不信這年紀輕輕的平南王能透過三言兩語看出什么瀘州局勢,但還是耐下性子問:“何以見得。”
“因為叛軍在瀘州邊境駐扎一月,卻不入瀘州城。賊首是個聰明人,若瀘州之內只有一方勢力,他大軍壓境,早就解決。可小姑信里明言,知府起棟讓她寫信高急,說駙馬府境況危急,淮化府衙,兵薄將稀,難以抵擋…
楊將軍覺得什么難以抵擋?”
“這還用說,自然是叛軍難以…”說到一半,楊洪昭突然愣住,是啊,叛軍還在瀘州邊境,駐扎一月,根本未入瀘州城,怎么可能是叛軍難以抵擋!
“平南王是說…”
面前的年輕人點頭:“不錯,我估計十有八九是叛亂暴民,所以才說蘇州賊首出乎意料的聰明。”
楊洪昭腦子有些轉不過了,不過心里明白個大概,對眼前這年紀輕輕的平南王信服幾分:“為何?”
“其實顯而易見,蘇州十萬叛軍如何來的,大多是鄉勇百姓,民怨爆發,水到渠成,匯川流而成海。
既然蘇州可以,瀘州又何嘗不可。”年輕的平南王一字一句,緩緩道來:“若逼急了,為保自身,瀘州暴民與官府同舟共濟,又是另一個十萬大軍也說不定,叛軍也不敢輕視。可若不逼他們呢?”
楊洪昭瞬間恍然大悟:“官民相斗!”
“沒錯,這賊首手段狠辣,他不只沒有殺入瀘州,反而放出話來不殺慶安公主便要踏平瀘州,一邊是天家朝廷,一邊是自己的性命,有人選擇忠義,自然也有人選擇性命,如此一來上升到瀘州全民的矛盾就有了。他只要不施以外力,坐山觀虎斗,便能輕易讓瀘州自己內耗,逐步化解。
慶安公主殺不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給做亂者一個借口……”
聽著年輕的平南王緩緩分析,楊洪昭突然感覺自己背脊發涼,他不斷在腦海中推理,重復,想要駁斥,可內心深處卻下意識告訴自己,那很可能是真的!
他不由自主想到一句話:“國無外患,必有內憂…”
平南王點點頭:“大體如此,具體情況會更加復雜,總之賊首很對付。”
話到此處,楊洪昭已經被震驚的七葷八素,眼前十六歲的年輕平南王也變得高大起來,仿佛令他高山仰止,他忍不住順口問:“那末將該當如何?”
…
下午,落霞染紅江面,李長河在江邊給眉雪洗澡,江風告晚,風聲蕭瑟。
若不是小姑一封信,他絕想不到瀘州居然是那種情況。
他曾經想過很多種情況,比如瀘州全無斗志,直接投降,或者說眾志成城和叛軍死拼到底,亦或匪盜遍地,亂成一團,各奔東西,無人打理。
可沒想到事情比他預測的更加復雜,瀘州估計早就有想叛亂的勢力,借著蘇州大亂找到機會擴大影響力,可手段智商又遠遠不如蘇州叛軍,就連當地府衙也能壓制他們。
如此一來蘇州叛軍,瀘州叛軍,瀘州衙門,這三股勢力控制瀘、蘇兩地,相互忌憚,相互爭斗制衡,情況也變得復雜起來。
他本來只是想來這混吃等死的,可事到如今,他也身不由己了。
簡單的說,三方制衡,不敢輕舉妄動,正是插手的天賜良機,如果能解決這件事,那么淮化、安蘇兩府就會少死很多人。
有多少呢?數不清。
李長河忍不住捂額,自嘲的大笑起來,沒想到有一天像他這樣的人也要冒著生命危險當大好人,造化弄人大概如此,出來混遲早要還。
“世子,有什么好笑的?”趕來的嚴申在岸邊不解的問。
“笑個屁,本王沒笑!”李長河惱羞成怒。
云銷碧海天無際,波撼金山地欲浮。
景朝這兩句詩說的就是瓜州,瓜州渡口,夕陽西下,闊葉常綠林木枝葉隨風飄搖,猙獰如活物,江面浪花奔騰,岸邊深綠水草豐幽,往來漁船在哨子聲中開始陸續回來,解網系船,一片繁榮景象。
經天子皇孫平南王李長河十幾天的調解和努力,大部分瓜州百姓已經回歸田舍,瓜州一改初到時的荒涼景象,逐步恢復往日繁榮。
一月菜花鱸、二月刀魚、三月鱖魚,漁民們都知道何時該捕什么魚。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如今正是下網捕撈鱖魚的好季節,時不時會有漁民到營門外送他幾尾肥鱖魚,普通百姓受限于認知水平,容易受人蠱惑,被人欺騙,但他們純真樸實,單調少求。
知恩圖報的道理大多瓜州百姓都懂,時不時會往第十軍的駐地送些東西。
民以食為天,有糧食就是娘,這本不奇怪,這是生物本能,無須加以斥責和否認,也正因如此,當人戰勝這種本能,戰勝天性做出選擇之時,就顯得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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