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雪(一)
“呦,這不是沈傻子嗎?提著籃筐干嘛去啊?”
河邊樹下,一個穿著灰色棉襖的胖乎少年,把手里的石子砸在地上人的身上,末了還用腳踢了幾下道,“不會是要去誰家偷菜吧?”
十一月末的酈水村,早已進入寒冬。今日清晨大雪簌簌而落,到處都變成白茫茫一片。
地上的人就這么趴著,臉埋進雪里,一動不動。
胖子見狀覺得沒意思,支使旁邊的孩童:“去看看他籃筐里是什么東西。”
孩童走到摔在一旁的竹籃,定眼一瞧便尖聲叫道:“老大!是是是是是是紙錢!”
胖子臉色一白。
在他們這里有個舊說法,故意打翻死人祭品,會怨鬼纏身。少年多少有些忌諱,他小聲啐了一口:“晦氣!都愣著干什么?撿起來啊!”
幾個小孩慌忙把竹籃扶好東西擺正放在一邊,嘴里還念叨著:“俺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咳——”
“老大,那傻子醒了。”
胖子離著籃子十萬八千里,聞言立刻從樹后面走上前來,蹲在一旁并用手扯了下地上人的頭發:“別裝死,給我起來就因為你,阿煙才不和我玩。怎么著,傻子也想娶我們家阿煙?”
“你自己傻成這樣,也配得上阿煙?惡心壞了。”胖子放開他的頭發,起身抬腳踩在地上人的腦袋上,惡狠狠道,“再纏著阿煙,我揍死你!”
“就是,揍死你啊!”
“傻子還想娶媳婦,我看豬圈里頭的母豬才配你!”
一群人笑了起來。胖子滿意的抬腳走人,正欲轉身,就聽見后面一聲怒氣沖沖的吼叫——
“李—大—狗——!”
不遠處站著一個小姑娘,下巴埋進脖子上圍著的布里,背著籮筐,臉上怒氣未散,手持鐮刀指著那胖子道:“李大狗!你又在欺負沈大哥了!”
“沒沒有。”剛才還囂張的少年一下子癟了,“阿煙,你聽我說”
“滾!”阿煙揮了一下鐮刀,“再說一句打你了!”
“好好好,我們走。”胖子踉蹌著往后退,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周圍人扶了一下,還沒等胖子站穩,就把人拖走了。
“老大,她這么潑辣,你還喜歡她啊?”
“你不懂,阿煙長得好看”
阿煙看著人走遠,這才收了鐮刀,趕忙扶起地上的人來:“沈大哥!沈大哥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欺負你呀?你別嚇我呀嗚嗚嗚,怎么不動了?”
“咳咳——”
沈琢頭暈的睜開眼,就看見一雙紅著的眼睛。他愣了一下,隨即爬起來坐到一邊。
“沈大哥,你醒了?!”阿煙擦干眼淚挨了過來,“你剛才怎么了?李大狗他們打到你哪兒了?”
“沒有。”沈琢醒了醒神,看了下四周,“酈水村?”
阿煙愣愣的點頭。
沈琢收斂目光,喃喃道:“還以為我回去了。”
他是三天前來到這兒的。
不久前,他還是國際知大廚的徒弟,在開著暖氣的小窩里讀古方食譜。至于為什么到了酈水村,還是個古代史書上沒有的朝代,那還得從三天前的車禍說起。
那天師父老毛病犯了,就把國際美食節的邀請函給他,讓他代替出席。或許是前天晚上熬夜看書太晚,精神狀態不好,他在車上老犯困,以至于迎面一輛大卡車,最后一刻只聽見尖銳刺耳的聲音。
等到再有意識的時候,便是在這岑州岑縣的酈水村內。沒有暖氣沒有手機。
原身也叫沈琢,是個從小就只會笑呵呵的傻子,活了十九年連話都說不清,經常被人欺負。
他剛才走在路上,小腿一疼就往前撲倒在地。那時候頭疼身子重,站不起來,還以為是這么一摔能給摔回去。否則那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孩,也欺負不了他。
沈琢扶額,他發誓要是能回去他再也不熬夜。
他呼出一口氣,感覺到一陣直勾勾的目光,才想起來身邊還有個人。沈琢轉頭道謝:“今天謝謝你,小妹妹。”
“小妹妹?”
“怎么了?”
阿煙瞪大眼睛:“沈大哥,你,你不記得我了嗎?”
一聽這話沈琢明白過來,這小姑娘估計和原身關系不錯。他斟酌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時候,面前的阿煙眼眶突然變紅:“阮姨和我說你好了,我還挺開心的沒想到沈大哥好了卻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嗚嗚嗚”
沈琢無奈,他最聽不得小孩子哭,太吵鬧。
阿煙委屈道,“我是阿煙呀,沈大哥。有一次我在酈山受了傷,你背我回的家,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沈琢沉默。
“那你連阮姨都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沈琢起身提起竹籃,“我要上酈山,今日多謝你了。”
“你既然什么都不記得,肯定也不知道路,我帶你去吧沈大哥。”阿煙拍拍身上的雪,看了一眼他籃子里的東西,“誒,你是去給曾叔上香嗎?”
“嗯。”
阮姨名叫郭阮,是這些年養著沈琢的女人。曾叔是村里高壽老爺子曾公撿回來的孫子,也是郭阮的丈夫,九年前不慎失足摔下懸崖,癱了一年后死了。今日便是曾叔的忌日。
今日一場大雪,門檻結上了一層冰,郭阮一個不小心扭到了腳,沈琢便把上香的事接了過來,順便也到處看看這邊的環境。
來這里三天,有兩天都因為頭暈目眩被郭阮摁在了床上。趁著今天精神好點,他出來溜達溜達。
“咱們村里人的墳一般都在東面,曾家人在靠近樹那邊,你到時候看一眼墓牌子就能找到啦。”阿煙邊走邊說,“我要去西面看看草藥,你要是完事了就留在原地等我,千萬別亂跑啊沈大哥。山里面不太平,好像有土匪,你可得小心著點。”
“家里有人生病了嗎?”
“沒有,”阿煙先是愣了一下,隨后解釋道,“縣城里回春堂要新鮮藥材,我進山采了賣給他們,能賺銀子。”
“這樣。”沈琢了然的點頭,他隨后又細細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
雪蓋著有他小腿那么高的雜草,衣角擦過,面上不久后便出現一道濕痕。
“沈大哥,你往這條路一直走,就能看見左手邊有塊空地,那就是咱們村的墳地了。曾叔的在曾家最里頭。”
“好。”
“你要是認不得回去的路,你就在這等我就行。”阿煙叮囑道,“千萬別亂跑呀,別往深處走。”
“知道了。”沈琢笑了一下點頭道,“你快去吧。”
阿煙得到回答,這才往另一邊走。沈琢看著阿煙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的盡頭,這才轉身往里走。
小路的左邊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右邊是墳地。一個個土堆排列整齊,墓碑面朝著路。沈琢看著碑上的繁體字,有些頭疼。明明他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知識青年,到這卻變成了半文盲。
好在‘曾’這個字并沒有繁體,他看別的看到眼花,猛然發現這個,竟還覺得有些親切。他掃干凈墳前的雜物,從籃子里拿出香燭、紙錢和祭品來,
祭品是齋飯和紅燒肉。那碗原本似墳包的米飯被李大狗搞那么一出,已經散了不少。
來這幾天,他雖然沒出過門,可也聽了不少事。就比如酈水村雖然村民熱情,但總歸有重男輕女、排外守舊的風氣。李大狗便是排外守舊的那家人之一,原身小時候被丟在酈水村門口,并不是村里人。李大狗欺負原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個。
沈琢壓了壓飯,往墳前一擺,燒香作揖,爆竹在寂靜的山林中噼啪作響,冒起了煙霧。隨后他也不著急回去,在周圍清理起來。
那墳旁邊雜草橫生,被雪掩著,上面還有零落的幾片竹葉,一片白的地上冒著幾抹翠綠。
竹葉?
沈琢突然想到,這個季節,冬筍應該冒頭了吧?
他穿過小路往竹林去,東摸摸西摸摸,果然摸到了筍尖。沈琢面露喜色,從墳地里拖來鋤頭,小心挖著周圍的土,不一會兒巴掌長的冬筍挺著胖胖的身軀躺在一旁。
沈琢拿起來掂了兩下:“可以試試腌酸筍。”要是能做成螺螄粉就更好了
不能想,越想越想回去。
他決定多挖點。郭阮最近忙,吃了三天清水的東西,都快把他吃吐了。趁此機會,正好改善改善伙食。
沈琢把挖好的冬筍放在路邊,正欲去取籃子,不遠處傳來慌亂的馬蹄聲,隨后是一個有些模糊的影子,一眨眼間,就已經到了沈琢面前。
他慌亂的后退,可是卻已來不及,那匹棕黑油亮的馬近在眼前,就要撞上沈琢。
說時遲那時快,沈琢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會不會把他撞死了,他就能回去了?!
于是原本已經避開一半身子的沈琢毅然決然的往馬蹄面前送。
“吁——”
意料之中的撞飛沒有來襲。馬兒的兩只前腿在空中蹬了兩下,落在原地,韁繩被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抓著,另一只手放在馬兒的腦袋上安撫著。
黑馬身旁的人穿著黑色大氅,玉簪束發,寒風一吹,散落的青絲亂了鬢角。面前人約莫比他高了半個頭,待馬兒安靜下來之后,便走到沈琢面前拱手道:“朋友贈的新馬,還以為山間無人,不小心沖撞了公子,還望恕罪。”
沈琢微微皺眉。男人以為沈琢被嚇得有些失魂,正想著該如何補償,就聽見對方喃喃自語——
“你怎么把馬給拉住了”
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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