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與君初相識
依著楊勵行所指的方向,沒過多久江榕便找到了奴管處。
也不是什么領月例的日子,院子里靜悄悄的,唯能聽見枝椏承受不住雪的壓力墜落的聲音。
她走進廊下,隔著門簾朝里試著喊了喊:“請問劉管事在嗎?”
半晌也沒什么動靜,里面莫不是沒聽清?
她提高音量又喊了一遍,可還是無人應答。竟是一個人都沒有,江榕哆著腳打圈,欲轉身離去,驀地厚重的門簾被抬起,一個年青的小仆探出頭。
江榕連忙說道:“小哥好,我是庫房的,康媽媽叫我來給劉管事送布匹。”
那小仆上下打量了一番,“面生的很,今日怎么不是桃紅來?”
“桃紅姐姐一時走不開,就換我來了。”
“進來吧,聲音放輕些,管事正在休息。”
走進去踩在地毯上,江榕才感覺到血液慢慢流過經脈,僵硬的四肢變得溫軟,整個人又重新活了過來。
她將兩匹布小心翼翼地擺在小仆指定的位置,快速退了出去。她拎得清楚,再怎樣留戀這片刻溫暖,惹惱了奴管的人往后可沒有她好果子吃。
然而并不遂她愿,就在她伸手推門抬腳跨步的那一霎那,原本如雷的鼾聲止住,背后傳來慢悠悠地一聲:“你,轉過來。”
江榕當即跟遭了雷劈似的立在原地。
她已盡力放輕腳步,一般人絕對不會被這細碎的聲音吵醒。
哪曉得這劉管事耳朵這么精。
“庫房的?”小仆跑過去扶著劉管事坐起來,渾濁的眼神慢慢清明,藏著精明的算計,“叫什么名啊?我可不記得府里有你這么一號人。是什么時候進府的?”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江榕深吸氣轉過身去,維持著自然得體的笑容回說:“奴婢叫小榕,是上個月頭剛進府的,今日是頭一次來奴管,故此您沒見過我。”
劉山冷笑了兩聲,“你這身段的倒是許久未見了,放在庫房,怕是可惜了了。不如來我奴管?我給你留個好位置。”
江榕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下去,她眨著眼睛,斟酌地回答道:“有勞管事抬愛,庫房也很好,奴婢能分得這樣一份差事已是心滿意足,不敢再奢求什么。”
劉山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見她神情有些局促,這幅樣子放在尋常的下人身上倒也還算合理,他可惜地說:“既如此你趁早回去吧,這天寒地凍的,小林給她拿把傘。”
江榕狀似受寵若驚地道謝,“回頭天晴了我再給您送回來。”
“小林啊”,江榕走后,劉山仍瞇著眼看她的背影,“去把她的身契找出來,仔細查查是怎么進侯府的。”
“管事,我瞧著她也沒什么不尋常的地方,也不如姨娘們那般好顏色,您為何對她如此上心?”小林疑惑發問。
“這個小姑娘,可不像是一般人啊。你小子,看人的眼光,還得多學著我點。”
沒了那兩匹累贅的布料,回去的路輕松許多,江榕手留一只撐著傘,另一只揣進溫暖的袖兜里。完成了任務,她從容地邊走著一邊還細細觀察侯府的布局。
廊腰縵回,白墻黛瓦,檐牙高啄,端的是一片玉宇瓊樓。外觀看似極為符合長淮典雅的氣質,實則每一處細節都暗藏玄機,暗顯華貴。
就如那拐角的瓷瓶,花紋若有懸浮之感,五福娃娃憨態可掬呼之欲出,做工精良。總體也多用金飾,又不失規矩,恰到好處地顯現出侯府的氣派。
東苑雖處于侯府之中,卻和其他住宅隔著老大一花園,互不干涉又相通,且有單獨的小門出府,頗有種偏安一隅的感覺。
這倒是非常合江榕的心意,以后若想辦點事情,便利許多。
走到庫房門口,她立刻收起方才散漫的姿態,飛揚的細眉也耷拉了下來,癟個嘴,整個人低眉順眼一幅奴像,在庫房里絲毫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她又總用兌了水的姜黃把白皙的臉遮住,顯得憔悴不堪,注意到她的人果然少了許多。
在做完她想要做的事情之前,還是低調安穩些為好。
她先是與康媽媽復了命,康媽媽見她裙角濕漉漉地掛著水還粘了泥,一擺手讓她回去好好休息。江榕多使了個心眼,眼瞧著桃紅還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立馬明白她話里的惺惺作態之意。
平常也不見得她如此寬宏大度,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榕沖回去迅速換好干凈衣裳,又去了庫房,兢兢業業地整理起貨架。康婆子見她又回來了,臉色隱隱發綠,可又不能說些什么,還得夸贊她勤勞懂事。畢竟江榕這么做占著理,康婆子總不能強硬地摁著她頭趕她走。
果不其然,前院的一個總管親自來點貨,康媽媽來不及攔住往里走的人,只好當著眾人的面狠狠踹醒桃紅,耳提面命叫她裝得勤快些。
若是江榕剛才不打算過來,怕是立馬得被扣上一個懶怠無能的帽子,拉出去挨十幾二十個板子,擋掉原本沖著桃紅去的火氣。到時她伸冤說是康婆子允的,死娘們一抵賴,她百口莫辯,還要外加一個誣賴的罪名。
嘖。
心真黑啊。
“欸姑娘來,讓一讓啊讓一讓。”
江榕正站在柜子中間的廊道上,一伙人抬著巨大的箱子走進來,看著沉沉的,正巧與她對上,為首的便吆喝起來。她躲避不及,身后是死胡同,已然沒辦法走出去。她忙不迭地側身,貼著貨柜,讓他們先行。
眼見著穩穩當當就要過去了,后頭的一個伙計忽然崴了下腳,矮了一截,整個隊伍傾斜過來。偏巧他離得江榕最近,那箱子直接滑向江榕,重重磕到腰間最柔軟的部位。
一瞬間江榕痛得感覺血脈倒流,雞皮疙瘩全起來了,眼前一陣陣發黑。她用了極大的自持力才沒有呲牙咧嘴地叫起來。
箱子分量極重,撞的力道大得她直接靠在柜子上。整個架子晃蕩晃蕩,上面的東西也跟著搖,一幫人的心也隨著搖起來。眼看著一只立在邊緣的雕花瓷瓶就要摔了下來。
那伙計立馬慌了神,心驚膽戰之中,不知是該去扶江榕還是去接瓶子,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原本他心里已準備好迎接清脆的碎裂聲,沒成想,一只蔥白的玉手穩穩接住了那瓶。
是江榕。
電光火石之間,她手比腦快,還沒想明白,身體先動了起來,就好像訓練有素,是做過千次萬次一樣。
整伙人都松了口氣,江榕這不僅接的是個瓶子,還接住了他們的小命。否則碎裂聲引來康媽媽和管事,他們都得完蛋。
“姑娘你沒事吧?實在對不住,對不住!”伙計歉意地詢問道,腦門上沁著密密的汗。
江榕搖搖頭,將瓷瓶放回柜子上,說:“你們先去運貨吧,我不打緊的。”
沒人看到,她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著,此刻表面鎮定如常,心里已卷起驚濤駭浪。
等他們走遠了之后,她才敢顫悠悠地扶著柜子踉蹌地走起來,經過那一下,臉色白得連藥汁都遮不住。
好在彼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熬不了多久,丫鬟們都下工回去取飯去了。
江榕徑直回了住處,掀開衣裳,白嫩的皮膚上好大一塊青紫,看著十分可怖。她身邊也沒帶什么能用的藥,幸好沒有劃傷出血,否則情況更加難辦。
嬌氣包。
她在心中暗罵自己一聲。果然養尊處優的日子過久了,小病小痛的都有些扛不住。
聽到屋外一群人有說有笑的聲音,她趕緊整理好衣服,不讓她們看出端倪。
入夜,屋子里發出轟轟不斷的鼾聲,在寂靜的空間里十分嘹亮。
江榕被吵得睡不著,再加上腰腹間一陣陣的抽痛,整個夜晚更加難熬。她平躺著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污漬,仍是無濟于事。于是側身用手枕著腦袋,嘗試換一個姿勢看看有沒有睡意。
院子里雪光透進窗內,借著那一點點亮度,她勉強能看到小臂上突起的疤痕。
三個月了,猙獰的傷口在慢慢愈合,褪去血痂,一切都看似在不斷好轉。可有些東西,比如那夜的大火,比如那垂死之人的眼神,比如覆滅的絕望,就像這留在手上的疤一樣,是沒有辦法被磨滅的。
爹……
我好想你。
漸漸地,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也許是在深夜的緣故,又許是因為今天又受了傷,江榕鼻子一堵,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無聲落在枕上,冰涼一片。
她本來并不想要落淚,身體卻不聽使喚。
她剛開始憋著氣,臉都漲紅了,越是這樣想,這眼淚越跟不受控制一樣,似斷了線的珍珠。所有的委屈頃刻如洪水般決堤。
罷了。
且當是放縱一回。
被子輕輕顫動,包裹住所有嗚咽。
大雪覆蓋了侯府的光潔地面,也蓋住了不遠處焦黑的斷壁殘垣。不知冰雪何時才能夠化開。
細細的啜泣聲漸漸止息,消失在無人知曉的黑夜里。
天,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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