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中月夜沉沉，郡守府空無一人。

        顧卿身姿綽約，衣袂在夜風中獵獵。她路過花壇、假山，最終去到了玉球無法監控的地方——池塘邊。短短幾幕幻象，只有顧卿一個人在來回走動。

        “她竟然是主角？”白則川問，“行徑可疑得像幕后兇手。”

        成漣將玉球收回乾坤袋，語重心長：“主角的想法你別猜，顧卿肯定在解救蒼生呢。”

        白則川嘴角翹起一個輕蔑的弧度，郡守府小廝提著藥箱請他進房間，那抹輕蔑的笑意瞬間變為溫和無害。他指示小廝將藥箱交給成漣，自己理了理衣袖，走得像個正經醫圣。

        成漣跟在他身后，小聲問：“你會看病嗎？”

        “你都會用仙門道具，我為什么不記得醫術？”白則川緊了緊手上的繃帶，用手腕把錯位關節頂回原位，發出一聲揪心的脆響。

        用斷手指給斷手指包扎……

        成漣縮了縮脖子，白則川真是個不怕疼的主。

        郡守臥房昏沉無光，開門的小廝報了一聲，點亮門口的兩盞落地桐花燈。燭火在銅質花蕊上跳躍，隱隱露出綠色幽光。

        房間外天光正亮，郡守卻將窗戶緊緊閉上，罩上了一層緞面厚簾。日光方從半開的房門中泄入，又馬上被關門小廝擋在門外。

        成漣將眉毛微微簇起，右手搭上腰間的佩劍。房間里縈繞著令人不愉快的氣息，不詳之中又和昨日有些微的不同——郡守房間死一樣地沉悶。

        沒有風，空氣像是凝固的，房間里的擺設明明奢華端麗，卻蒙著一層黑霧，讓人失去觀賞的興致。

        在這樣的氣氛下，就算郡守是一只畏光的吸血鬼，成漣也絲毫不會感到意外。

        “咳咳，你們來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紅木案上露出一個人頭，“本官剛處理完昨天的公務，衣著不整，讓二位見笑了。”

        郡守魏元身形高大，氣宇不凡，面色紅潤有光澤，根本不像是病號。他的頭發干草般蓬松炸開，凌亂地披在半散官袍上，兩眼炯炯望向來客。

        成漣被他精神的模樣嚇得一退。

        白則川氣定神閑地在他面前站定，問：“聽聞郡守病重，敢問病的是哪里？”

        魏元神情一滯，不怪白則川提問，他實在長得太健康了。他的嘴唇分分合合，最終吐下四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字：“我懷孕了。”

        此話一出，即便是從容如白則川，也露出了驚詫的神情。

        魏元遮遮掩掩地從紅木案后挪了出來，把寬松癱軟的官袍撩開，露出其下高聳的肚皮。

        如果是懷孕，起碼有八個月。

        一旁的小廝悲痛地背過身去，不愿看見郡守剛正身軀上突兀的肚皮。

        “這……”白則川端看許久，不確定道，“不是積食嗎？”

        他的原身出身醫藥世家，對邪祟的敏銳度遠不及成漣。在成漣眼中，郡守的肚皮上有一團蠕動的黑氣，但在白則川看來，這只是光潔圓潤的肚皮。

        “不是。”魏元把肚皮捂了回去，說，“我眼見著它一天天大起來，沒敢聲張，誰會信一個九尺男兒生了孕肚呢？但這肚子里的東西越來越不安分，我時常覺得它在發出聲音。”

        見他們不回應，魏元有些著急，手腳并用地描述道：“像是小魚吐泡泡的聲音，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聽描述像是腸道問題，你是不是蔬菜吃得少？”白則川一本正經。

        “不是！”魏元抓耳撓腮，試圖解釋清楚，“這是邪祟，寄生在我肚子里的邪祟！自從它出現，郡里沒有一天是安寧的，到處都是怪奇的事件。”

        白則川說：“發生怪奇事件和郡守肚子不存在必要關系。”

        成漣忍不住扯了他一把，在聊天群里發出消息。

        【英俊瀟灑的菠蘿王子：你不是知道他中邪嗎？現在在干什么？】

        白則川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把【《證道》：誅邪少年集結，共譜史詩絕唱！】又發了一遍。

        【tequila：你再仔細看看開頭？】

        成漣點進短視頻，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尷尬之處。

        字幕是這樣描述的：“醫圣仁心仁術，卻不識邪祟作亂。崇光郡危在旦夕之際，女主顧卿出現在他面前，像是黑暗里照入的一束火光，點燃了他的余生。”

        【英俊瀟灑的菠蘿王子：不得不說，這個文案有點來頭。】

        【tequila：我們要想辦法敷衍他，然后去找顧卿來解決。】

        【英俊瀟灑的菠蘿王子：顧卿早就來了，只是不和我們知會。】

        【tequila：嘖。】

        魏元見醫圣油鹽不進，一度陷入了自我懷疑。他又蹭回紅木案后，成山公文擋住他的身形，竟然對比出一種脆弱與落寞。

        他顫抖著問：“白醫圣，這病真的連你都沒有辦法嗎？”

        【英俊瀟灑的菠蘿王子：他好可憐，你說話好聽一點。】

        白則川：“嗯，大概也許可能是沒有辦法了。”

        魏元的拳頭重重地敲在桌板上，末了，發出一聲微弱的嗚咽。

        之后的幾天，成漣和白則川窩在飛鴻樓里，等待著男主女角的出場。

        根據男主江景明的敘述，他來時遇到了一群難纏的女人，被困在了離崇光郡以北的狐郡。

        【平淡是福：馬上，我會和她們說清楚的。】

        【英俊瀟灑的菠蘿王子：是不是男主效應，遇到了許多熱烈的追求者？】

        【平淡是福：不是，是幾位年長的婦人，讓我教她們做傳說中的寶塔肉。】

        【平淡是福分享[視頻]：香噴噴的寶塔肉！極其考驗廚師刀工，你能做到什么水平？】

        【平淡是福：自從學了這道菜，感覺用劍都更精準了，你們也試一試吧。】

        【英俊瀟灑的菠蘿王子：……】

        雖然修仙之人恢復快，但白則川一天也沒讓他的手指閑著，骨折遲遲不好。吃飯時，他手指骨“咔咔”響著，面色如常地將紅豆湯圓送進嘴中。

        成漣聽得心臟一跳一跳，放下手里的瓷勺，緊緊盯住白則川。

        “看什么？”白則川護住自己的碗，“吃你自己的。”

        青年眸色平和而溫柔，眉毛卻高高揚起，像一只護食的小雀。作為知曉白則川真實背景的網友，成漣一早就知道他囂張強悍的個性，相處一段日子后，卻發現他在交流的時候總會流露出低情商的孩子氣。

        有點討厭，又有點可愛。

        身為一條新時期的咸魚，成漣時常流連于各大文學網站中，星際文看過不少。其中的星盜大多是反派，他們與聯盟爭鋒對峙，搶奪其他組織的生存資源，既要對戰一環又一環的敵人，又要防備自己身邊虎視眈眈的同伴，活得很需要水平。

        作為第一星盜團的頭目，白則川真的能放下自己千辛萬苦奪得的高位，屈身在戀愛腦男二的角色中嗎？

        白則川莫名其妙被她盯著，臉色愈來愈難看，他簇起好看的眉毛：“你想干什么？”

        “哦，”成漣收回思緒，“我新學了一道心法，想給你展示展示。”

        在她的指導下，白則川不情愿地將手遞給她，看著她嘰里咕嚕念了一堆法訣，在自己的指關節上點下靈力。

        少女的靈力清澈而純正，帶著一股暖流，在他的手指上游走，半晌后歸于沉寂。他收回自己的手，瞧不出有什么變化。

        “這是什么？”

        “這叫回春，我們臨水閣的秘術。有沒有覺得骨折恢復了？”

        白則川用手指在空氣中虛抓兩下，果然伸收自如，感覺不到疼痛。他“哈”地發出一聲氣音，道：“我好不容易砸斷的手指，你又給我接回去了？”

        成漣：“……”

        她忘了這位大爺是自殘了。

        “菠蘿妹妹，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可善良了？”他往成漣的頭頂打了一下，“收回你天真的情結，我這里還不需要你的好心。”

        “誰說我是好心了？”成漣說，“我是受不了你擾民！你一動手指，就會發出恐怖的聲音，我在你旁邊聽得心驚肉跳，飯都吃不下了！”

        “有那么夸張嗎？”

        “當然有。”成漣軟硬兼施，把聲音放緩，“白哥，大家都知道你是無所畏懼的勇士，但你要把眼光放得長遠一些。你現在折斷手指躲避一時，那之后遇到敵人呢？總不能吃女主軟飯吧。”

        聽見“吃軟飯”三個字，白則川的硬漢dna立時做出了反應。他沉吟片時，認同了她的話：“說得有一絲道理。”

        “不想接診，你就留著那些繃帶，然后對外宣稱自己骨折，何必假戲真做呢。”成漣見他妥協，笑瞇瞇地拾起瓷勺，“這下我也能安心吃飯了。”

        白則川：“你說的我想過，但總覺得不習慣。”

        “什么不習慣？”

        “有手指，不習慣。”他好整以暇地端詳著自己的手，說。

        成漣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一幅悲壯的畫面——星盜頭目白則川穿著破爛的衣衫，他天生殘疾，衣袖里空空蕩蕩，卻堅強地屹立在狂風怒浪之中。

        “哥，你太不容易了，”成漣雙目淚光閃爍，動容地說，“這是一種生命的奇跡！”

        白則川：“哈？”

        成漣在【異世界勇士團】里推送了一條關于海盜的短視頻，其中的海盜雖然瘸腿獨眼鉤子手，卻高大威武面容剛毅，充滿了激動人心的冒險氣質。

        “我是星際海盜，不是你們星球穿得奇形怪狀的的古人。”他說，“星際，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這視頻的年代恐怕連電子機械都沒有。”

        成漣腦袋里的畫面一轉——西裝革履的青年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而陰鷙。他對著機器人命令兩句，一個人來到窗前，凝視著自己失去手臂的倒影。

        【英俊瀟灑的菠蘿王子[視頻]：做個真正的男子漢！身殘志堅，斷臂少年如何改變命運？】

        白則川：“閉嘴吧，古代人。”

        【tequila[視頻]：第三星團肢體改造術——人類，能夠比機器人更強！[附手術價位表]】

        成漣：“……對不起，是我ou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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