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姬慵懶地在錦塌上臥下，一手撐著臉頰，一手從果盤里取了一顆新鮮葡萄，塞進嘴巴里。

        花姬雖然長相幼態，卻時不時露出老辣的眼神，說話也頗有城府。果然，她突然道：“我不是小孩，這是一種詛咒，嘉戎郡的人都知道。”

        “從來沒聽說過。”

        “不奇怪，他們可不敢說。”花姬嫣然含笑，“不然就得與魔物處上許多年，建設黑淵地下那魔村了。”

        成漣這才想起先前的“三不”之一——不言花姬。

        “我最討厭別人議論我。”

        小姑娘濃妝艷抹，卻抹不出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艷麗。她的靈魂永遠被困在十四歲的軀殼，看著身邊的親友逐漸長大，而自己仍是原本模樣。

        她是妖，就算人身長不大，也可以幻化成別的樣子。但身上的詛咒如同枷鎖，鎖住了她的生長空間。

        這是個關鍵劇情點，而女主就在這里，成漣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顧卿不提，她就勇往直前地問：“所以你搜羅少男少女，是為了解決自己的生長難題？”

        花姬白了她一眼：“那倒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因為什么？”

        “因為我……”她嘴唇蠕動片刻，吐出了葡萄皮，“不想告訴你。”

        顧卿禮節性地保持著微笑，眼睛如盛滿冰碴的寒潭，又冷又鋒利。她毫不掩藏自己的情緒：“美麗和英俊協會的由來，煩請郡主告知。”

        或許是迫于女主的光環，花姬沒有像方才敷衍成漣一樣敷衍顧卿。她從錦塌起身，將腳踏進繡鞋里，把后鞋幫踩了個扁：“真麻煩，直接帶你們去看吧。”

        參賽女子不多，美麗協會的活動場地只是一處小小的院落，而基于參賽男子的數量，英俊協會包攬了整個大殿。

        花姬突然造訪，英俊協會的管事立時從花樹下爬了起來，向她俯身叩拜：“郡主。”

        “在協會里就不要叫我郡主了。”花姬輕揚手掌，示意管事起身，“稱呼我會長才合適。”

        “會長不常在協會，故而疏忽了，屬下掌嘴。”管事畢恭畢敬道。

        看來在嘉戎郡英俊協會，花姬還是個撒手不管的名譽會長。

        英俊協會的管事是一只英俊憨厚的熊妖，又高又壯，像健身房長著小鮮肉臉的肌肉教練。

        花姬站在熊妖身邊，剛好到他的胸大肌下，他對著小孩模樣的花姬垂手恭立，總有種說不上來的滑稽。

        “罷了。”花姬向旁邊邁了一步，將花姬和顧卿推到熊妖面前，“這兩個人對我們英俊協會很感興趣，你給她們介紹介紹。”

        “兩位姑娘？”熊妖倍感驚訝，“可我們是英俊協會啊。”

        “我們也想變得英俊。”成漣不緊不慢地說，“俗話說得好，呃，那什么來著，誰說女子不如男，英俊一點總沒有壞處。”

        “哦——”

        熊妖將嘴嘬成“o”型，尾音拖長，仿佛真的理解了成漣的話。

        “我叫熊三，”熊妖管事領著二人進入大殿，“可以叫我熊哥。除了郡主以外，英俊協會沒有女子入會的先例，但既然是郡主帶來的人，破例也不是不能。”

        熊三雖然克制，但一路上絮絮叨叨太多背景，仍不時冒出倒裝句來。

        “就是這里了，我們的主會場。”熊三大手一指，只見大殿里橫七歪八躺著一堆生物。

        有人形，有獸形，甚至還有氣態的飄浮在半空中，搖搖擺擺。

        熊三訝異道：“喝成這樣了怎么都？該死，一會不看著就管不住嘴，竟還把原形露出來。”

        成漣反應了半晌，靈光乍現，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會，她為了關照顧卿，分出一只手去捂她的眼。

        因為自己的眼睛被遮住，她的手在顧卿臉上亂抓，活像是一只鬼爪，想把女主的眼珠子摳出來。

        “不看妖身。”成漣道，“不要看不要看，把眼睛閉上。”

        少女指尖微涼，驚慌失措地撫上顧卿的臉頰，順著鼻梁向上，終于找到眼眶的位置。

        細細的，癢癢的，仿佛一條小蛇用尾巴撓著自己的臉。顧卿緩緩閉上眼睛，順從而不發一言。

        熊三：“……”

        他無法理解：“你們在干什么？”

        成漣一只手擋住自己的眼，一只手遮住顧卿的臉，還要分神回答熊三的問題：“不是你們這里的規矩嗎？妖露出原身，要及時回避。”

        熊三哈哈大笑：“不至于！那是混沌時代，大家都長得丑，不好意思見人，才傳出來這么一條規矩。”

        語罷，怕她們不信，“轟隆”一聲露出自己的原形。健碩的黑熊伸出毛茸茸爪子，撩撥開成漣的手掌：“你看，我現在多么英俊。”

        成漣毫無防備，與黑熊的大臉打了個照面：“……”

        這只黑熊長得還挺黑熊的。

        “混沌時代？”她偏頭問，“那是好多好多萬年前了吧。”

        聽起來和洪荒差不多。

        “非也，非也。”黑熊亮出食指上的長指甲，晃了晃，“從混沌時代到開明時代，嘉戎郡只用了一百年。”

        在熊三的動情描述下，嘉戎郡的歷史逐漸成型：

        百年前，嘉戎郡的妖大多形態猥瑣，外觀丑陋，被鄰郡所厭棄。他們不敢在外人面前露出原身，害怕自己的丑樣惹來非議。

        這時，一位英雄站了出來。用熊三的話來說，這位英雄英俊得出奇，與丑陋的妖精們格格不入。

        英雄見眾妖低落自卑，留下了一種神秘的寶物。寶物晶瑩剔透，服之可脫胎換骨，重塑容顏。

        這之后，嘉戎郡的妖越來越美觀，再也不必為自己的外形而自卑。

        “他，是我們的福音，是我們的真神！”熊三的語聲情感充沛，“可惜，真神沒有留下他的名字，甚至連他的畫像我們都找不出，不然一定時常為他供奉香火。”

        成漣聽完，只覺得自己的三觀也隨著嘉戎郡眾妖的容顏，一起被重塑了。

        她嘴唇艱難地開開合合，最后吐出四個字：“原來如此。”

        顧卿問：“什么寶物？”

        熊三沉浸在激昂澎湃的心緒中，沒聽見顧卿的提問，自顧自說：“英雄說眾生平凡，沒有必要為了自己的外表苦惱。太豁達了！”

        顧卿又問了一遍：“什么寶物？”

        熊三這才意識到自己忽略了她的問題，抱歉一笑：“是一種瓊漿。真神把配方告訴了我們，現在大批量生產，哪里都能買到——比如今天他們喝的，就是真神的寶物。”

        成漣從喝醉的氣態小魔身下撈出酒盞。酒盞富貴，其中瓊漿清澈透明，芳香四溢。

        她用鼻子聞了聞，一股上頭的勁直沖往天靈蓋。

        “這起碼是白的。”她皺眉道，“得五十多度了吧。”

        喝了就能變好看？

        成漣偷偷嘗了一小口。

        很辣，非常辣，讓她想起小時候外公用筷子沾一滴茅臺，非得讓年不過十的她嘗一嘗，其實一點也不好喝。

        一小口還不至于喝醉，她放下酒盞，卻看見妖堆中熟悉的靛藍尾巴。

        成漣用手拉著尾巴，稍加用力，扯出了一條醉醺醺的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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