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霞光散射，萬道光輝。

        門沒有人觸碰,卻自動打開。

        俞靈零從室內走出,面向蒼茫雪白，貓一樣伸了個大大懶腰。

        “今天天氣真不錯啊，日頭挺好的，雪都顯得漂亮了。”

        京城天氣對比江南杭州可算不得友好。

        俞靈零自從來到這邊,入冬后,就沒見過一天地面沒有雪的。

        區別只在于有時候是地面上堆積的學層,有時候不僅有地面上的積雪,天上還不停往下降雪。

        像現在這樣淺淺薄薄一層蓋在地面上，肉眼可見要換春季啦！珍惜現在最后的冬雪景,不然只能再等一年。

        伸完懶腰，感嘆完，俞靈零左邊食指上繞著的紅線一扯。

        兩根釘在門上的針飛回她白皙手心。

        這招是俞靈零剛從東方不敗身上薅到的暗器小妙招，她覺得有趣極了,玩得很歡。

        出門后,她再次用針關了門，在干凈的雪面踩出一行凌亂的腳印來。

        暗中窺探的幾雙眼,凝重地看著遠處那道天藍色旋轉在天地中。

        美人似海棠春色。

        行為卻稚子。

        她們看著她用足跡作畫,畫出貓的腦袋、烏龜、四四方方的框疊在一起的小屋、詭異的圖案……以及豬頭。

        暗中窺探的紅鞋子三人:“？？！”仿佛被嘲諷了。

        紅鞋子老三盯著俞靈零遠去的背影冷笑:“呵,咱們姐妹三個盯梢她半個多月了,她每天都這樣招貓遛狗四處兜風,要不是五妹你切切實實偷聽到那陸小鳳和無花的話，誰來也看不出她這樣是什么‘失了心智’。”

        每天吃好喝好穿好，笑容滿面。

        遠遠看著她和人說話聊天沒有半點不對……

        只有個怪癖，有事沒事在以前六分半堂的那塊廢地上呆著。

        “四妹五妹,咱們這次跟上去，金風細雨樓看顧她的人昨日被她遣散了，其他人也有了疏忽心……她既然那么喜歡那塊地，干脆在那里葬身好了！”

        另外兩人點頭。

        “聽三姐的，金風細雨樓再如何，如今王小石和白愁飛意見相左，還不是被我們找到漏洞。”

        “殺了她給大姐報仇，我們紅鞋子的人，絕不會讓死掉的姐妹無法合眼！”

        俞靈零本來走的是金風細雨樓的正門，遠遠卻嗅到了一股酒香和檀香。

        肯定是陸小鳳和無花。

        肯定又在熬一點都不好吃的藥……

        想到這，俞靈零整個人略萎靡。

        墻上恰好一只肥肥的三花沖過，她拎起貓后脖子:“貓啊貓，你是不是也在躲你暫時不想看見的人？”

        貓:“……喵~~”

        貓被提溜著后頸皮，發出細微的“喵喵”來表達對人類行為的迷惑。

        廚娘小虞階段，俞靈零常常喂周邊幾只滿地圖亂跑的隨機萌物順毛玩，貓和她熟悉了，倒也一點沒反抗。

        俞靈零得到了反饋，把可憐的三花當樹洞大倒苦水:“喵喵我跟你講，不知道為啥，陸小鳳最近老愛帶著個和尚來堵我，死活認為我有病，需要看病喝藥，不止是那個和尚，他身邊還時不時冒出個道士或者是說話做事神神叨叨的。”

        俞靈零是半點都沒認出來無花。

        她只知道，半個月前下副本醒來是在金風細雨樓的某個房間內，一睜開眼，俞靈零就看到好友陸小鳳也來到了京城。

        那時候她蠻開心的。

        但是，她向陸小鳳發出了一起玩的愉快邀請，陸小鳳反手請她吃藥？！

        俞靈零回想起當時陸小鳳站在床邊滿臉誠懇的說辭:

        說他自己最近很喜歡醫術。

        詳細解釋他在研究一種玄學和醫學相結合的針對某病癥的藥方。

        俞靈零作為他的最好朋友，武功高強、容顏絕世、心地善良……

        總之，諸多彩虹屁后，陸小鳳請求好友為他的神醫夢想貢獻自己試藥。

        俞靈零答應了。

        但，第一碗藥喝下去，她就后悔了。

        很苦！

        甚至嘴巴給苦味分出了層次！

        第一層的苦是一種混著黃連和爛泥一樣的重重泥腥味，第二層是苦瓜的僵澀加花椒的麻……第三層？

        “貓貓你敢想嗎？我喝完藥吃烤羊肉，居然已經嘗不出肉是什么味道了嗚嗚嗚……”

        搞沒搞錯啊！

        這是真朋友嗎？

        俞靈零放下貓，摸著貓的背脊給它順順毛，“陸小鳳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居然還能想個任務名頭來騙我，這招不好用，他還用蘇夢枕以前喝很多藥比我厲害很多倍來激將我，貓貓你也覺得他現在是有毛病對吧，誰比喝藥厲害啊。”

        玩游戲的玩家個個身上一堆紅藥藍藥，但那是以前啊。

        她現在是痛感比較別人偏低，但味覺完全正常好不好！

        雖然飽腹感不重，但喝藥可和吃美食大大不一樣，美食是享受，中藥那個苦不拉幾的東西喝下去……

        她左右看看，看清后邊印在雪地里的圖案大隊后扯了扯嘴角，踩雪踩地太開心了，這腳印是生怕陸小鳳不知道自己往哪里走。

        深呼吸一口，俞靈零腳步一轉，往左邊方向留下了清晰且幼稚的小草小花圖案，一直到墻壁處停下。

        試圖制造出跳墻往這個方向離開的假象。

        制造成功。

        撿了兩把干凈的雪洗手，俞靈零打開專門裝零食的小袋子，把肉脯給貓鼻子下放放，這才放墻壁上。

        三花貓看了眼肉脯:“喵~~喵~~~”

        婉轉哀怨，嬌媚嗔人。

        “喵~~”

        “沒了，真沒了，我出門就帶了這些，是當零食吃的。”

        “喵~~~”

        “我下回吃飯的時候帶上你哈，真的，人不騙貓。”

        “喵喵~~”

        “你吃你吃，本風景黨要去找個好風景放空自己掛機，走了哈喵！”

        俞靈零跳下墻頭，提氣注意腳下，踏雪無痕，朝另一個方向飛走。

        墻頭的三花貓叼著肉脯，來回好幾趟，把這些搬到旁邊稍暖和的室內。

        風帶走人的聲音和氣息。

        只有地面上，人用足跡踩出的圖案里，露出夾雜了些許貓的花印淺淺雪層。

        紅鞋子三人跟在俞靈零尾巴后伺機殺她，跟著跟著，卻跟丟了。

        “人呢？”三娘率先停下，心中不安。

        “三姐放心，我們肯定沒有跟丟，”紅鞋子五妹指著前方道，“前面就是那片她常常停留一整天的廢墟，現在看不到她，肯定就是她像上次一樣不知鉆到那個角落里去發傻了。”

        紅鞋子的四娘便是那個尼姑，聽到這，想到這半個月盯梢俞靈零做的各種事，附和點頭。

        “三姐，咱們得快刀斬亂麻。”

        三人在廢墟上找不在她們視線中的俞靈零。

        這段時間的等待太折磨人，如今馬上就能解決事，心中輕快，性格更暴躁的紅鞋子老四老五，就對著俞靈零的行事加以吐槽。

        “那女人白長了一張比大姐還漂亮的臉，哪個漂亮成那樣的女人會像她一樣跑這焦黑一片的地，去數損壞的房柱總數？”

        “還數房間數一天，數地磚多少塊數一天，收集窗花到底有幾種畫一天……”

        “翻出所有地窖地道，又不知道拿什么東西看，滿地亂跑，害得我差點被發現……”

        “沒有滿地亂跑，那是因為在地窖里翻出了六分半堂一個建筑圖紙，我跟著建筑地圖去所有地方打個卡。”

        紅鞋子三女寒毛豎起，急急轉身，看見俞靈零就坐在旁邊的屋檐上。

        俞靈零雙手合十，“你們是在找我？”

        紅鞋子三人忽略掉一瞬間的心驚肉跳，握著兵器向俞靈零殺去。

        俞靈零站起來，一手抓住一把峨眉刺，順手抽了身上的白色披帛把人捆個結實。

        腳又踢飛了一個。

        剩下那個對俞靈零造成了-05的傷害，因為她揮著雙手，朝著俞靈零的面部砸了五顏六色的細粉末。

        俞靈零:“……”

        “呸呸呸，這什么啊？”俞靈零把手中捆住的人丟地上，把臉上的粉末拍干凈，“面粉？”

        她看見那個朝她丟面粉的女人一臉震驚的表情，伸著手指對著自己，“你你你”了好幾句也沒下個句子蹦出來。

        俞靈零想讓她慢點說話，口吃又不是錯是吧？

        但她的手拍到那女人肩上，口都沒張，想說的安慰話一個音都沒出來，就看見那女人臉色呈淡紫，倒下地面。

        俞靈零:“……呃？這是毒？”

        ……

        金風細雨樓的大門旁升起一個用石塊砌起的小行灶，正“咕嚕咕嚕”地往上冒著熱氣。

        俞靈零遠遠嗅到了藥味，一溜煙跑了。

        一陣風吹來，那些升騰的藥氣倒向坐在凳子上的陸小鳳。

        被熏的沒辦法，陸小鳳伸出手掌作扇子扇風，看著更愁眉苦臉了。

        他扯著幾張藥方在看，“這回的藥方怎么改動那么大？千年人參六片、犀牛角一兩、虎骨一兩、百年靈芝一朵……這怎么還有冰糖山楂無花果？無花，這看下來和尋常的藥方君臣主輔不怎么一樣啊？”

        “當然不能一樣。”

        無花眼看俞靈零剛才喂貓的方向，“她體質異于常人，這些對尋常人來說的大補之藥，少量就能危時吊命，說不得對她只是零嘴。”

        和尚斂眉:“陸施主想想這位病人飲食喜好。”

        陸小鳳想了想，眼前出現了俞靈零每次放開了吃飯——源源不斷的盤碟上桌，從一家客棧出，馬上進另一間酒樓。

        初見，就是她包下一座酒樓，讓其他客人只能光喝酒。

        據陸小鳳所知，現在那家酒樓已經不對外做生意，只供著青衣樓一群人、尤其是俞靈零吃。

        陸小鳳換到逆風位置，順手往里添了兩根柴。

        “花滿樓有時也會給人看病，他開的藥方子我常常拿來看，這耳聞目染怎么著也能當個勉勉強強的草頭醫生吧，偏偏這段時間看你們這群人開藥，這個喝符水、那個祭天問神、左邊說勤學功法、右邊說針灸泡藥浴……”

        也難怪她現在看了他就跑。

        陸小鳳心中生出乏力來。

        “王子慈悲，以身飼鷹，方證得如來佛祖，誰又知道如今的俞靈零，是不是在走修行之路。”

        “如果是，我心里倒好受很多。你看她現在認不得人，記不得事，一說起蘇夢枕，就死心眼認為蘇夢枕是什么‘下線’了，‘棄游不玩’了，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又生氣蘇夢枕答應給她打兵器，現在卻‘棄游’不回來……”

        傻姑娘，去哪里給你找個蘇夢枕回來啊。

        世上苦厄之事眾多，為他人心酸，哪里憐憫的過來。

        可到底是她，陸小鳳一想到當初她躺在地面上悄無聲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這個心看她再吃一遭苦。

        愁腸三秒，風向又轉，陸小鳳很無奈，捏著鼻子又換了個方向。

        ……繼續煎藥。

        無花站在他身后，看向藥壺，若有所思。

        依照陸小鳳所說，當初俞靈零在青衣樓叛亂中擋下霍休致命一招，胸膛被鐵爪抓出足以穿物的大洞，當場死去。

        可死亡之后，他聽到了過一道聲音，在尸體手中所執的白羽扇在他眼前散去。

        那十死無生的傷，陸小鳳和霍天青親眼看見過復原后毫無瑕疵的皮膚……無花當時聽到酒醉后陸小鳳說的話，是拿某本雜書的內容來應答的。

        書中說某地有一小國，從國王到百姓，人人胸膛空空……無花從來沒當真過。

        直到他親耳所聽。

        ——走火入魔、死期將近，卻在睡醒后無憂無慮，一如往昔。

        甚至刺激她的事，一睡覺醒后，仿佛有了一種獨立于整方天地外的認知。

        這怎么算瘋魔呢？

        她到底藏著什么寶物在身上，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將死局扭轉成為尋常？

        “宕——”

        一道重重的腳步聲落在旁邊。

        無花的沉思被打斷。

        “陸公子，無花大師，這是教主贈兩位的東西，”來人青衣布衫，臉上蒙布，“接住！”

        陸小鳳這邊接住東西，再抬頭，發現上方已經空無一人了。

        他手中接住的是一個藍布包住的包裹，打開一排的木盒。

        再打開，是品相極好的百年人參……

        派人贈給陸小鳳，但一看就知道是給俞靈零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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