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密閉環境里，隔間外二人的對話聽得十分清晰。

        “米蘿怎么那么早就走了？我還想跟她多聊幾句呢。”

        “人家是大忙人，又要籌備藝術節又要準備婚禮，自然忙得很。”

        “她要結婚了？”

        “是啊，你沒看新聞嗎？據說她已經和未婚夫訂婚了，等藝術節一過，差不多就要舉行婚禮了。”

        “以前也沒聽說她交過男朋友啊，這婚結的也太突然了。”

        “我也覺得太突然了。而且聽說啊，她的未婚夫是劇團的一個小配角，長相只算得上普通，家世也很一般，不過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興許是很會照顧人。我昨天還跟人說笑呢，這樣一個美女竟然會嫁給這么普通的男人，難不成這就叫做真愛？”

        “燈光師？這么一個大明星竟然會嫁給這么平凡的男人？太難以置信了，我一直以為米蘿會嫁給格蘭王子或者軍方少將呢！真是的，我的童話夢破滅了。”

        “現實里哪有那么多的童話啊。我倒覺得，米蘿的選擇其實挺聰明的，與其嫁給有錢有勢的男人當賢惠大老婆，整天跟小三小四斗智斗勇，還不如找個老實人踏踏實實過日子呢。”

        “話雖這么說……但我還是覺得遺憾啊。”

        兩位女士交流完八卦，將口紅放回包里，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離開了。

        隔間里的氣氛卻驟然冷了下來。

        米蘿舔了舔發干的唇，試圖解釋：“其實這件事……”

        “那個人叫什么名字？”

        阿鏡抱著米蘿的手垂了下來，她的臉埋在米蘿的長發里，看不清表情。只有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像是壓抑著情緒。

        米蘿心虛地問：“……你說什么人？”

        阿鏡說：“你要嫁的那個人。”

        “我原本打算今晚就親口告訴你的。”米蘿的下巴擱在阿鏡的肩上，她仰著頭看著天花板上亮得刺眼的燈，眼睛有些發痛，“我的確訂婚了，在一個月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在藝術節結束之后舉辦婚禮。”

        阿鏡問：“你愛他嗎？”

        米蘿搖頭。

        阿鏡放開了懷抱，她直視著米蘿的眼睛，眉頭深鎖：“那你為什么還要嫁給他？”

        米蘿說：“因為，他發現了我的身份。”

        ·

        宴會過后，米蘿自稱偏頭痛發作，吩咐助理將第二天的行程推遲，不要讓任何人來酒店打擾她。

        當晚，米蘿回到酒店的一小時后，阿鏡從側門進入酒店，打開了同一間房門。

        阿鏡剛一進門，穿著絲綢睡衣的人就沖進了懷抱。

        在晚宴間隙小敘的一番將米蘿平靜許久的情緒再次攪亂，猶如有一簇文火灼燒在心間，她從未像此刻這般渴求著阿鏡，將白日里的矜持和靦腆都丟在了一邊，急不可待地主動索吻，連扯帶拽地脫掉阿鏡的衣服。

        一番濃情蜜意后，二人精疲力盡地躺倒在床上。

        “我們這樣，怎么像是偷情一樣？”阿鏡撥弄著米蘿的長發，勾唇笑道，“不過……還挺刺激的。”

        米蘿趴在她的懷中，說：“我還以為你會覺得委屈。”

        藝術節在即，到處都是聞風而動的記者，米蘿不敢在此時鬧出什么緋聞，只好假裝與阿鏡保持距離，以免引火燒身。

        阿鏡吻了吻她的眼角：“如果你能每天都這么熱情的話，再委屈我都不怕。”

        米蘿回想起自己方才的主動，慢半拍地紅了臉。

        “我們逃跑吧。”阿鏡說，“我可以將你塞進行李箱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你回弗瑞登城。在那里沒有什么糟糕的未婚夫，沒有仿生人禁令，也不用躲什么狗仔，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我牽手走在街上。”

        “塞進行李箱？那我會憋死吧。”

        “沒關系啊，反正你又不用呼吸。”

        說完這句話，空氣突然凝固了。

        阿鏡拍了拍自己的嘴：“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你說的是事實。”米蘿沒有生氣，“你能坦蕩自然地說出這些話，總比畏懼我、疏遠我要好得多。”

        “我會想出方法的。”阿鏡握住她的手，五指埋入指縫，十指交扣“能夠讓你不必嫁給那個人，又能獲得自由的方法，我一定會想到的。”

        米蘿撇過頭去，說：“我相信你。”

        沒有經過思考就說出的四個字，輕易得像是一句不抱希望的敷衍。

        窗外殘月高懸，自動化運作的城市徹夜運作，摩天大樓的燈光將賽英城的夜照得冷酷而慘白。

        很久之后，當米蘿以為阿鏡已經睡著的時候，又聽見她低低地哼起了什么。

        她想了一會兒才記起來，這是阿鏡在宴會上唱的那首歌。

        hello,welehome

        阿鏡輕聲唱著。

        是夜，米蘿枕在阿鏡的懷抱中，隱隱約約地做了個夢。

        說夢也不準確，這只是一段真實發生過的回憶而已。

        一年前她們分別時的回憶。

        《機械之舞》的最后一場公演落幕，為期六個月的巡演終于順利收官。

        卸下了一身重擔的米蘿本該對此感到高興，可她公式化的笑容卻顯得如此勉強。

        巡演結束，意味著劇團不日將回到賽英城，她和阿鏡的旅程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

        啟航歸城的前一晚，米蘿和阿鏡爆發了相識以來最嚴重的一次爭執。

        “米蘿，跟我去弗瑞登城吧。在那里，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們可以組成一個家庭，我的哥哥就是你的哥哥，我的父親也會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疼愛。”

        阿鏡不知第多少次再次提出這個想法時，就算是一向好脾氣的米蘿也耗盡了耐心。

        米蘿拒絕了阿鏡的提議：“我有家，在賽英城，我不能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跟你離開。”

        阿鏡不知被她話里的哪個字激怒了，登時暴躁起來，吼道：“那算是什么家！”

        米蘿茫然地看著她：“你……說什么？”

        阿鏡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愣怔了一會兒，慌張地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說過，你和父母的關系很冷淡嗎？你的父親還有酗酒的毛病，你賺的那么多錢，一半都被他揮霍光了。他就是個吃錢的無底洞，你為什么還要回那個家呢？”

        “可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

        “你真的覺得，他們算是父母？”阿鏡加重了“父母”二字。

        “不然呢？”米蘿困惑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阿鏡張開嘴想說什么，最后卻還是咽進肚子了。

        她擺擺手：“……沒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覺得，對于一個仿生人而已，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謂的父母？”米蘿搖頭，“不，雖然我不是人類，可我仍被他們當做女兒一樣養大。十年了，十年間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他們。我如果私自逃出城，為我受罰的人就是他們。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阿鏡沉默地背過身去，金色短發反射著冷光。

        米蘿拉住她的衣袖，柔聲勸說道：“我的父母可能沒那么容易同意我們在一起，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們能堅持，遲早可以說服他們的。實在不行，我也可以常常出城去看你，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賽英城將同性戀視為犯罪，我們的關系如果被發現，你的人生就全完了。”阿鏡打斷了她天真的臆想。

        “即使你的父母同意了又能如何？你每年能出城幾次？如果沒有城外公演，賽英城的居民一年只能出城四次，每次不能超過七天，回城后還要接受嚴格的審查。你覺得，我們能在這樣的審查下存活多久？”

        阿鏡的話字字都是對的，可是聽起來卻這樣地殘忍。

        米蘿低下頭，長長的卷發垂落下來，她小聲地問：“如果我不離開賽英城，我們的關系就只能到此為止了嗎？”

        “等你想離開賽英城的時候，隨時可以聯系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帶你走。可如果……你始終不想走的話。”

        阿鏡以溫柔卻決絕的動作甩開了米蘿的手。

        “那就再也別聯系我了。”

        ·

        米蘿從回憶中驚醒。

        窗外天空呈陰郁的鉛色，她摸到床頭柜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剛過五點，時間還早。

        昨晚收到了幾條短信，還有幾個未接電話，短信和電話都來自同一個聯系人。

        米蘿沒有回電，她點開短信，看見了對方的信息。

        陳政彬：【你去哪兒了，為什么不接電話？】

        陳政彬：【報社的人給我打電話了，他們說是你要求撤掉新聞的。你為什么這么做？我們已經訂婚了，為什么不能公開結婚的消息？你是不是后悔了？】

        陳政彬：【條件我們早就談好了，你沒有后悔的權力。】

        米蘿熄滅手機，啪地扔在一邊。

        過了一分鐘，她又重新拿起手機，打下一行字：【我沒后悔。】

        如此美好的早上就這樣被毀掉了。

        米蘿橫豎睡不著，橫豎也不需要什么睡眠。她起床洗了個澡，化了個淡妝，換好衣服，收拾好一切的時候，阿鏡醒來了。

        “你要去哪兒？”

        阿鏡剛睡醒，眼睛半睜著，喉嚨還是啞的。床邊的米蘿穿好了外套、背著挎包，一副煞有介事急著出門的模樣。

        “這間套房被我包了一整年，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這里吧。這里的隱私性很好，以后我們見面也可以約在這里。”米蘿給了她一個早安吻，“我中午要回家一趟，估計晚上才能回來陪你。”

        “回家？是回你父母那里嗎？有什么急事？”

        “也不是什么急事，只是要商量一下婚禮相關的事情。”

        阿鏡猛地睜開了眼。

        “我會盡量拖延婚禮舉辦的時間，但也只是盡量。”米蘿撫摸著她的臉頰，說，“我們會找到辦法的，對吧？”

        阿鏡雙手環繞著米蘿的細腰，篤定地說：“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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