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玻璃之墻
“我接到電話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沖進別墅把你帶進來,但碰巧這個時候阿銘哥給我打來了電話,他跟隨醫療隊來參加賽英城的醫療大會,原本是想約我出來吃飯的。我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了他。”
阿鏡將浴袍重新披在米蘿的身上,她想要保住米蘿,卻怕自己的輕易觸碰會弄疼她的傷口。
“阿銘哥阻止了我的沖動行動,他第一時間趕到,裝作是物業的員工不停地在你家門口按門鈴,他足足按了有五分鐘,那個女人……應該是你的母親,她才通過遠程攝像頭進行了回應。阿銘哥想接著安全檢查的名義進屋,但你母親怎么也不同意開門,最后直接關掉了門鈴。阿銘哥沒有辦法,只好離開。
“后來我們又想了很多辦法,試圖進入別墅,或者將屋里的人叫出來,但全都失敗了。直到最后我砸碎了災難報警裝置,整個別墅區的人都出來了,他們才在最后帶著你走出了家門。
“你不是自己走出來的,而是坐在輪椅上被他們推出來的。你當時戴著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表情,但能看得出,你當時可能已經失去了個人意識,你全程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動過一根手指。
“警報是假的,物業很快就會排查清楚。我擔心他們又會帶著你回去,于是想了個辦法。我讓阿銘哥用虛擬號碼給童松文打了個電話,警告他的秘密已經被我們掌握了,威脅他將你留下做人質。
“大概這家伙話是做了不少,做賊心虛吧,當即就按我們說的做了,將你仍在了一個沒有監控的人造林里。我和阿銘哥這才將你帶了回來。你回來后就一直昏睡著,阿銘哥說,是因為你的精神和軀體同時遭到了過載的沖擊,所以意識系統崩潰。他想了很多辦法,才漸漸將你喚醒!
阿鏡簡練地講述了那天她和裴銘絞盡腦汁帶走米蘿的經過,大部分細節都被她模糊地帶了過去,連同她那一日過山車般的心理動態也被隱去了。
米蘿靜靜地聽完她的講述,思索了片刻后,問:“你哥和童松文說了什么,他竟然會這樣乖乖聽話?在我的印象里,童松文不是一個容易受別人掌控的人!
阿鏡抓了抓額前的頭發,“還能說什么,就信口胡謅唄。我記得有一句話是,你所做的一切我們都已經掌握了,留下米蘿,我們可以暫時替你保守秘密!
“就這樣?”
“就這樣。”
米蘿轉過身,琥珀色的眼睛注視著阿鏡戴上美瞳后的黑色瞳仁,良久后開口:
“阿鏡,你知道的,我一向很討厭欺騙和隱瞞,我認為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剝奪我獲知真相的權利!
阿鏡咬了咬唇,“你覺得我欺瞞了你?”
“我也不希望這樣去想你,可有一個問題,我一直想不明白。”米蘿越是平靜,阿鏡的內心越是打鼓般咚咚咚敲個不停。
她問:“你之前告訴我,你的哥哥裴銘是個醫生,那么試問,一個弗瑞登城的醫生為什么能夠對賽英城的仿生人了如指掌?仿生人技術在賽英城都是機密,更別提外城了。為什么他卻能夠替我做檢查,替我修復系統?”
米蘿往前走了一步,幾乎與阿鏡鼻尖相貼。
“裴銘究竟是誰?”米蘿問,“你,又究竟是誰?”
篤篤篤。
裴銘敲響淋浴間的門,他站在門外問:“你們還好嗎?”
米蘿目不轉睛地盯著阿鏡。
得不到及時的答復,裴銘又敲了敲門。
復雜的情緒在體內流轉,阿鏡覺得自己像是一腳邁出懸崖的冒險家,下一秒會隨風而飛還是會墜入萬丈深淵,誰也說不準。
門外的敲門聲被屏蔽不理,良久后,阿鏡問:“我從來都不想剝奪你得知真相的權利,只是,我不知道要如何將真相呈現給你,才能減少你會受到的傷害。我更害怕,或許我的存在本身對你而言,就是一種傷害!
“請你告訴我吧!泵滋}說,“我已經在黑暗里掙扎得夠久了!
·
“阿鏡要先準備一下,先由我來和你聊!
裴銘坐在沙發上,醞釀了很久后,他抬了抬眼鏡:
“首先,我要說句心里話,我很高興阿鏡終于下定了決心,在很早之前我就告訴過她,沒有什么秘密可以永遠保存,這是你的人生,未來的路要怎么選,應該由你自己來決定!
米蘿虛弱地靠在沙發上,身上裹著厚厚的毯子。這是她第一次正面注視著這個男人,說來有些好笑,她曾經還將他錯認為自己的情敵,為此吃過醋,可直到今日,她都并不了解這個男人。
裴銘和阿鏡長得并不像,他只比阿鏡年長四歲,正值而立之年,沉穩的氣質卻使他看起來比真實的年紀更加成熟。這不只是良好的教育可以培養出來的處變不驚,是親身經歷過紛亂,在生活中打磨出來的泰然自若。
“你想問的東西一定很多,我們有充足的時間,你可以慢慢地問我,我必當知無不言。”裴銘如此說,“但在回答之前,我還是需要再次強調,無論阿鏡是否對你有所撒謊或隱瞞,那都不是出自惡意!
米蘿垂著頭,十指交扣,再聽見最后一句話后,她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指節泛起白色。
她方才以審訊般的口吻質問阿鏡,她到底是什么人,阿鏡只思考了很短的一段時間,決定向米蘿說出實話。
阿鏡的坦誠超出了米蘿的預料,但她很快就想明白,這正是自己會喜歡上阿鏡的原因。
阿鏡和她一樣,生來就帶著很多的謎團。但阿鏡從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每當米蘿鼓起勇氣試圖向她靠近的時候,阿鏡就會主動地朝她走來。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阿鏡對我的真心!泵滋}的嗓音有些發啞,“我只是常常覺得,即使我們已經是如此親密的關系了,彼此之間卻仍然隔著一堵看不見的玻璃。我想打破這面玻璃,哪怕會被碎片所傷。”
裴銘說:“那么,你現在可以開始提問了!
米蘿深呼吸一口氣,然后問:“我的記憶出了什么問題?為什么我會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受傷的!
裴銘問:“你知道仿生人體內會安裝安全系統嗎?”
“我知道。”
“安全系統分為三個部分,安全預警和安全維護,安全預警系統會在有可能發生危險時發出警報,預防傷害的發生。安全維護系統則是對機體的自我保護,在承受傷害之后盡可能維持機體的外部行動和內部平衡!
“這和我的記憶有什么關系?”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情,你的安全預警系統處于完全關閉的狀態,只有你的制造者或擁有者擁有關閉的權限。失去了安全預警,你對危險的判斷將只能依靠內部感知。”
“這有什么問題?”
“對于現在的你而言并沒有問題。你已經覺醒了十年,你在這十年間學到的生活經歷足夠你應對大部分的危機。但是,你的心智達到成熟狀態也不過是這兩三年的時間,那么在這之前呢?在你心智成熟之前的那么長的歲月里,你要如何應對那些以各種高尚名義偽裝而成的傷害?”
裴銘說話的語速不快,也盡可能得意溫柔的態度對待米蘿,但即便如此也無法隱藏這些話語背后的刀光。
米蘿哽住了。
她無法應對。
剛剛誕生的仿生人,心智只有普通小學生的水平,想要提升智商和情商,只有后天通過自我學習才能夠達成,假如真的有人對她做過什么,她根本就覺察不到。
裴銘接著說:“根據安全維護系統的記錄,你在初次覺醒后心智尚未健全的時期,就被迫遭受了很多的……侵犯!
他頓了頓,選擇了一個相對委婉的詞。
“這些侵犯嚴重違背了你的意志,甚至對你的精神造成了一定的扭曲和摧殘。你的安全維護系統多次給你的擁有者發出維修警報,請求外部修理介入,但你的擁有者并沒有受理。為了維持機體的正常運作不至于崩潰,系統只能為你做出唯一的選擇——將一部分記憶掩埋入潛意識之下,制造出一種近似于記憶喪失的狀態!
人類機體具有自我保護機制,仿生人也同樣如此。自救是生物生存的本能,為了活下去,沒有什么是不能丟棄的部分。
這就說通了。
籠罩在米蘿眼前的迷霧終于散去,她恍然頓悟,無數個難以言喻的惶惑瞬間登時變得清明,支離破碎的記憶變得連貫,午夜驚醒的噩夢也變得無比真實。
她忽然想起之前和陳政彬爭吵時他所說過的話——
“童松文只要動一動手指,你再不情愿也得跪在他面前。你以為你有多高貴嗎,說不定他早就睡了你無數次,而你卻一無所知!”
這骯臟的如同詛咒一般的話,卻是糾纏了米蘿短暫一生的謎題答案。
“米蘿,你還好嗎?”見她久久不語,裴銘關切地喚著她的名字,“米蘿,能聽見我說話嗎?米蘿……mirror!
米蘿猛地抬頭:“你剛剛喊我什么?”
“米蘿。”裴銘又喊了一聲,仿佛剛才些微不同的稱呼是她的錯聽,“我想你需要時間消化剛剛的一切,你不用逼迫自己立刻接受一切!
“我沒關系。”米蘿將散落的頭發別在了耳后,她緩了緩,又問,“為什么你會對我、對仿生人了解這么多?”
“我現在30歲,是一名整容科的醫生。”裴銘說,“但在20歲之前,我只是一個小店的學徒——那家店過去開在賽英城的黑市,這家店制造出的仿生人偶,是全城最精美的仿生人偶!
仿生人偶在外表上與仿生人的類人程度趨近,但在智慧上只有仿生人千分之一的水平,沒有自主意識,因此被稱作是人偶。
米蘿瞳孔微顫,恍然間明白了什么。
身后響起開門聲,米蘿知道是阿鏡過來了,她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就聽見裴銘先一步說:
“我想,阿鏡已經做好準備將更多的真相告訴你了,希望你能做好準備!
米蘿在裴銘近乎悲憫的目光下看向身后,阿鏡從房間走出來。
她戴著一頂黑色假發,長發及腰,末端微卷。她換下了平日里最喜歡的短袖長褲,穿上了一件皺巴巴的白色連衣裙,連衣裙長至膝蓋,露出承受過摧殘的膝蓋和逼真的仿生義肢。
阿鏡睜開眼,取下了美瞳的雙眼露出天然的琥珀色,面對著窗外夕陽的照射,剔透如無瑕玉石。
阿鏡望著米蘿,米蘿注視著阿鏡,四目相交,久久無聲。
“有一件事情,我早就該告訴你的!
她聽見她說。
“我其實,并不姓裴。在成為裴阿鏡之前,我以另一個名字生活了十六年——
“那個名字,叫做米蘿!
腦海中的玻璃之墻轟然碎裂。
她突然意識到,橫亙在她們之間的并不是一堵透明的墻,而是一面倒置多年的鏡子。
透過這面鏡子所看到的人,自始至終都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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