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福簽兮禍之所倚
一百年前的南嶺時代,無定還只是一處與其余五郡風光無差的地界。
晨耕晚息,街市繁榮,雖然南嶺神君不受跪拜供奉,但六郡依然以各地守地神獸的名字修建了救濟廟,無定主城內的諸多僭義神廟拔地而起,供品和香火錢都由主持換做食糧衣物施舍出去,倒也算物盡其用。
因為背靠四野江,南倚五瓣辿,整座城郡坐落在密林山丘之中,因此無定物產豐富,林禽鳥獸大多可供狩獵,吃穿用度從不必發愁。彼時的五瓣辿還只是處臨山的峽谷巨石,人跡罕至,幾乎沒有誰對它真正上過心。
在神君的庇佑下平安平順了十幾代,無定城郊的一處村落內,有日卻忽然發生了件怪事——一懷著身孕的女子同鄰家大嬸結伴前往主城內最大的僭義神廟求簽,寫下心愿與求問后便自行離去。待半月后前來取回住持解簽批注的錦囊時,發現了些許不對勁。
那囊中紙條上所寫,明明就是住持本人的字跡,但卻和往常求到的福簽不同。
因為所求之人往往供奉燈油錢,主持一向秉持感恩的態度解簽,皆會誠摯回饋祝福之語,那婦人從小便在廟中祈福求愿,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批注。
她為即將降生的骨肉祈求南嶺神君的保佑,卻見那金紙上回復——“所生男嬰好戰,女嬰禍國,乃禍胎也。”
同行的婦人無意瞥見,二人頓時心神不寧地找到住持,求問這上面的內容究竟何解。住持本人雖確定紙上是自己筆跡,但卻對自己寫過這樣的內容毫無印象。他從不會寫出這樣的惡語,因此可以百般肯定,這解語絕對不是出自他的手筆。
原以為只是誰人做了惡作劇,尋人開心罷了,住持誠心致歉,并親自為女子腹中胎兒做了場祈福儀式,此事姑且也便算告了一段落。兩個月后,她腹中胎兒順利長到八個月,已經臨近了誕生的日子,而正在此時,村內另一婦人卻產下連體二子,同身不同首,從脖頸處直直分開,生出了四手四腿,異狀可怖。
噩耗不脛而走,瞬間傳遍了整個村落,那胎兒也不出意外的早夭。自此之后,村內牲畜一夜橫死一群,連啃食過尸體的禿鷲和野狼也凄慘陳尸荒野。村內或有人中邪,或有人瘋癲呢喃著胡話,仿佛被嚇得魂不附體一般,染上重病,逐漸被瘋魔奪去了性命。
終于,連同那日陪著孕婦到神廟祈福的大嬸家,也遭遇了這樣的怪事。
她與丈夫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在三年前就已嫁到城內,兩口子只剩兒子兒媳尚陪在身邊一同生活,前天兒子在田里忽然摔倒磕到腦袋,被抬回家后便流血不止,眼睛直愣愣看著屋頂,呢喃著些胡話。
他總是虛弱地指著房頂說,那里有人倒掛著,眼睛直直在盯著他看,一縷一縷抽走了他的魂,不停湊到他耳邊說,讓他殺了媳婦爹娘,然后再抹掉自己的脖子。
可當三人抬頭去看時,屋頂上又什么都沒有。
如此過去兩個月,村中人心不寧雞犬難安,這大嬸眼看兒子嘔血抽搐即將斃命,絕望中頓時想起那日求簽所言——已然足月,貌似還沒聽到隔壁家女子分娩的消息。
她與丈夫半夜爬墻去看,見那女子依然挺著肚子在院內落鎖,這才恍然大悟般意識到,祈愿紙簽中所寫,大概不是空穴來風的虛言而已。或許那日的住持只是不愿將事情挑明親手寫下神君的預言之后,委婉地提醒了一下自己呢?
于是第二日,她便將僭義廟里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了村里的人聽。大家花了幾天的功夫進城打聽,發覺這樣的怪事并非只存在于他們村內,主城內的醫館近日似乎也是格外忙碌,且對于這些中邪的病人,郎中也只能束手無策。
簡單來說,就是沒救。
終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位懷著身孕的女子身上。流言一傳十十傳百,跟這件事牽扯到的人們都正忍受著失去親人的恐懼與痛苦,無一例外地全部涌到了城郊村外,要那女子親自出來解釋,至少要交代個說法。
證實了禍胎之論確實存在之后,眾人將那女子搶回城內軟禁,共商破解之法。耽擱折騰一通,又過去兩個月,她腹中嬰孩方才有了些臨產的痕跡。
女子的丈夫怕他們發起瘋來傷了妻兒,便半夜里偷偷前來接人,想帶著她逃往不遠處的息鞅郡,請求南嶺神君為他們一家做主。
從未做過傷天害理壞事的農夫,勤勤懇懇過著日子,卻平白遭受了這場無妄之災。可還不等他們跑遠,妻子便忽然臨產,在密林中誕下了一個女孩。
女子身體虛弱,靠丈夫拉車的功夫根本逃不遠,第二日天剛亮,就又不幸被發了瘋似的眾人尋到,嚷嚷著要將二人重新拷回無定郡去受審。
她丈夫在反抗中被鬧紅了眼的壯漢一棍打倒,趴在地上,再也沒能站起來。
原本是添丁的喜事,卻莫名成了這樣的光景,一夜間家破人亡,那女子被強行綁回之后,在軟禁之所懸梁自盡,只孤零零留下了那個所謂“禍國”的女胎。
三日后,眾人商議出了結果,既然誰也不愿親手殺掉尚未足月的嬰兒,那么便抽簽決定,挑出一位商人,將那女嬰抱到五瓣辿的斷崖處,親手扔下萬丈深淵,了解了禍胎的性命。
在這之后兩年,無定的怪事便再沒發生過,一切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
可畢竟是舉郡鬧事殺害無辜的大事,在那女子與嬰孩死后一年半,事情便傳到了日月陘那里去。南嶺并未親自前往,而是由僭仲法尊派遣當時還是座下小童的入秦和堯嶺一同趕去,到無定探查那詭異的解簽之謎。
兩個小少年,就這么斗志昂揚地低調喬裝,來到了已然恢復平靜的無定郡內。
雖然彼時的入秦堯嶺還只是南嶺與川滄身旁的書童,但二人少說也有幾百歲的年齡。日月陘上的神都是由上天庭指派而來,他們光是在神宮孵化就用了整整一百二十年的時間,相比于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來都在天宮內的南嶺神君來說,喚一聲小童也不為過。
入秦管文書,堯嶺管守衛,一文一武相輔相成,在日月陘上并沒有什么要緊的工作,神君又是個好說話的溫柔脾氣,從不苛求他們的行為舉止,所以兩個人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打架,醒來睜眼就看對方不順眼,吃飯恨不得稱斤看看公不公平,一對視就上手,一開口就夠嗆,每次都要打到石破天驚才肯罷休,為此挨了川滄神君不少鞭子。
不過受罰歸受罰,架還是要照打不誤的。后來為了分散兩個小少年過于旺盛的精力,僭仲法尊便交給了他倆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投喂神獸。
谷來、福嘈、僭義、偃災、拜滄和秦嶺就像六只非常需要神君關注的幼崽,他們隨著南嶺神君一起來到人間創建開陽,一個個都是身量龐大、樣貌各異,大多長得奇形怪狀。秦嶺是息鞅的守郡神獸,虎頭熊身背上長著鰭,雖然組合怪異,但憨態可掬,息鞅又是離日月陘最近的一個郡,因此入秦堯嶺每行的第一站,便是喂飽秦嶺。
這個神獸在他們二人到來之前原是沒有名字的,南嶺常稱它為巨虎,后來有了入秦和堯嶺,才為它取了個這樣的好名字。不過據南嶺神君所說,上古時期人間有座連綿壯闊的山脈,也被彼時在任的神君賦予了同樣的稱呼。
谷來是只鳳凰,差不多算是六獸里最正常且最漂亮的一個;福嘈也是只雀頭鷹身遍體銀白的巨鳥,入秦堯嶺常把它和谷來并稱作小姑娘;而僭義則是一匹長著翅膀的黑狼,雖然不能飛,但氣勢雄偉,叫聲響亮;而偃災明明是一副鹿身垂耳的長相,卻有著烏鴉的叫聲,拜滄同它有些相似,是只長身的巨豹,雙眼碧藍幽暗發光,叫聲嘶啞,甚至是最不愛叫的那個。
總而言之,自從有了飼養師這個名號,兩個少年算是有了點實事要做,畢竟六只巨獸不喂就得餓死,說不準還會跑出去吃人,所以這是件比打架還要嚴肅重要的大差事!必須得重視起來!
此次來到無定,是他們二人第一回單獨領過任務來到人間。從前不是跟著僭義法尊,就是跟著川滄神君,從沒有單槍匹馬地行動過。但既然這里發生了這樣多的怪事,還鬧出了不得了的人命,他們兩個還是秉著萬分認真的態度,誓要查出點東西來才行。
這般詭異殞命一家三口的案子,包括無定城內、城郊中邪的那些常人,皆可謂是南嶺重建開陽之后罕見的大事。
眾人幾百年來恪守準則,從不敢輕易犯下殺孽,更不必說聚眾戕害他人性命這般大膽妄為。若有作奸犯科者,日月陘的懲罰一向很重,作為震懾,開陽六郡的居民漸漸也做到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活在一片神君庇佑的平安人間之下。
想要打好探察的頭陣,必然要尋找災禍的來源之處。因此這次入秦和堯嶺來到人間的第一處落腳點,便是那座求出“禍胎”之論的僭義神廟。
(https://www.dzxsw.cc/book/94215095/3305133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