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歸臨神針鋒相對(三)
季府前的神使看到趙容疾頂著眼下烏青前來時,并未露出什么不解的神色,反倒如常上前行禮,站立在了一人高的駿馬旁。
“趙公子。”
“嗯。”他將馬繩遞到神使手中:“麻煩您了。”
說罷,趙容疾抬腳便快步走進了府內,按照方才走過一遍的記憶,來到了季宓寧的寢園,推開了她閨閣的木門。
季宓寧看樣子也已經沐浴更衣,正穿著輕薄的睡裙跪在毯子上,專心致志玩她那顆淡粉色毛線團的手鞠球,腳邊的小玩意兒亂擺了一地。
她看到趙容疾忽然闖進,十分驚訝地抱著球跪直身體,懵懵問道:“你怎么來啦?不是剛走了一個時辰嗎?還沒到晚飯的時候呢。”
“”
趙容疾眼下烏青,脫下外衣,繞過榻前的玩具走到她榻邊坐下,疲倦地躺在了榻上。
“阿宓,抱歉。”他沉聲道:“說了不該總來找你,但我在府里睡不著。”
季宓寧抱著球也上了榻,坐在他身邊問道:“沒事啊,找就找了!可你不是累了嗎?累了怎么還會睡不著?”
“醒了告訴你。”
他一把將季宓寧摟緊懷中,將臉深深埋進她鎖骨處吻了兩下,困意十足地閉著雙眼呢喃道:“真想明天就娶你進門,一刻都不愿等。”
小姑娘踢著腿哈哈大笑,一拳招呼到他肩上:“你怎么搞的呀,我還以為是我離不開你,結果卻是你離不開我了?”
趙容疾一動不動地抱著她,還沒半刻鐘的功夫,便呼吸平穩,沒了動靜。
季宓寧輕輕掙脫,卻又脫不開身,只好咳了兩聲任由他抱。對方的臉頰枕在她頸窩處,一呼一吸間惹得發癢,她伸手抓過被子為兩人蓋好,安靜地將球放在手里團。
沒一會兒,趙容疾抱的她周身暖烘烘的,屋內又很安靜,季宓寧眨了眨眼,竟也被他染了瞌睡,迷迷糊糊抱著毛線球睡著了。
長途跋涉勞累,再加上季宓寧本身就覺多,神使大人自然也懶得進來打擾他們,于是她這一閉上眼,瞬間就不知飯點為何物,香香甜甜墜入了夢鄉。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被側臉和身前的一陣麻意弄醒,眨著朦朧的雙眼,翻了個身。
“啊!”
季宓寧忽然驚叫著推開趙容疾,一臉驚恐地攏住了自己大開的衣領,十分生氣道:“干嘛!”
他毫不退縮,面無表情地上來討嫌,如法炮制地伸出雙臂攬她,含糊著道了歉。
“阿宓,有件事我須得提前告知你。”他開門見山道:“別接觸我伯父家的人,禮成前盡量少出府,或者我帶你出去。”
“為什么呢?你怕你伯父不準我們成親嗎?”
他搖頭:“不,與他無關,只是以防萬一。”
季宓寧撓頭:“可是我想出門玩。”
“我陪你。”
趙容疾無意為她徒增煩惱,因此還是有所隱瞞,只誠懇道:“我陪你去玩,好不好?”
“可你也不能隨時隨地都陪我呀!”
她一頭霧水地推開趙容疾,嘴巴撅著,臉色也不大好看,果然誤會道:“你不會是要娶我了,所以就原形畢露,既不準我出門,也不準我同別人說話,更不準我沒有你的允準私自去做什么事吧?你要是這樣混賬的人,我可不嫁你了!”
趙容疾微微瞪大雙眼,有苦難言道:“阿宓,我怎會無端限制你的自由?”
“那你為什么突然說這個?”季宓寧掙脫開他的手,叛逆頂嘴道:“我就要出門,我就要去玩!管你陪不陪我,我想玩了就可以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姑娘伸手捂住他的嘴,又立即捂著耳朵打滾:“不聽你說!”
他無奈上手揉了揉季宓寧的臉,只好終止這個話題,起身為她重新整好睡裙,先行洗漱一番,端著茶水到榻邊喚她吃飯。
偏季宓寧有要跟他鬧別扭,歪歪扭扭在榻上不肯起來,非要趙容疾一邊拉她一邊和她玩,渾身上下半分力氣也不給,被抱到桌邊也要裝死,軟綿綿伸直手腳趴在那里,吐著舌頭不停卟卟卟地發出聲響。
晚飯滿滿一桌都是日月陘廚司的手藝,色味俱佳,新鮮爽口。季宓寧捧著碗晃來晃去,許久才吃下去小半碗,趙容疾拈勺給她碗里添進青豆蝦仁,又破天荒地為她拌了拌,神色不解道:“為何不吃?”
“吃不動。”她起筷去夾清蒸鱸魚:“你都吃第二碗了,我還沒吃完一碗。”
趙容疾三兩下解決了自己碗中的米粒,重新又盛了半碗。
“怎么像個小朋友似的。”
“你喂我吃吧!我沒力氣,都拿不起勺子來”季宓寧又是故意撒著嬌,裝作十分柔弱地把碗推給他:“你就把我當你侄女養好了,反正我跟你侄子也差不了五六歲,你喂我吧。”
“”
他臉色鐵青地接過碗,一勺下去,直接舀起碗中的一大半米飯,示意季宓寧張嘴。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全部吃進,嚼呀嚼呀又是半天咽不下去。明明在無定的時候懂事能干,可一回到神君們身邊,就又變回了嬌氣怪異的小阿宓,沒來由做一些奇怪的事,撒一些天馬行空的嬌。
趙容疾耐心等她嚼完,正要再喂另外一半,季宓寧卻揮揮手,面露難色道:“真的不想吃了,我晚上餓了的話吃玉露糕吧。”
“哪能總盯著點心吃。”他皺眉:“吃完,就這么小一碗還吃不下嗎?”
“我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嘛,你吃了吧,好夫君!”
她轉身跑到小柜前去拿玉露糕和牛乳凍吃,又吩咐神使幫她端碗荔枝冰酥酪來,死活就是不肯聽趙容疾的話。他也總算摸清了季宓寧作怪的周期,每每對他不滿,或是激的她生氣地頂了嘴之后,對方就一定會幼稚無比地鬧起脾氣來。
確認她真的不愿再吃之后,他又是利落干凈的打置了桌上的所有飯菜。
“阿宓,我明日可能會忙,若抽不開身,就后天來看你。”
“啊?”季宓寧愣住,隨意將玉露糕塞進嘴里:“那那我明天見不到你了嗎?”
趙容疾抿了抿嘴,胸中雖暗自欣喜,卻還是刻意聳肩道:“反正你也不想聽我說話,也不樂意同我一起用飯,我索性留你個清凈吧。”
“”
她眼中溢滿詫異地盯著趙容疾看,忿忿一躍而起跑到他身邊:“我哪有不想?你就會胡亂編排我,莫名其妙跑過來占我的床,又不讓我在沒你陪同的情況下出去,我為什么不能生你的氣?”
“很復雜,來日和你好好解釋。”他摸摸季宓寧的腦袋,低頭同她親吻一瞬,指了指門外道:“神使等下要來催了,我先回去。”
“好吧,但我會想你的。”她皺巴巴地委屈道:“對不起,剛才沒好好跟你吃飯,但我舍不得你走,也喜歡你抱我睡。”
“好阿宓,我知道,明日若得空,我帶你去街上喝湯飲。”
趙容疾走到屋外,腳下灌鉛似的又待了會兒,最終在神使尖銳的審視之下不得不告別,被季宓寧親自送到了前院府門處。
二人依依不舍地說了明天見,目送心上人策馬離開,她便也被送回了寢房去,乖乖洗漱休息。
神使在吩咐手下妥善布置好季府,準備迎接神君明日親臨,隨即額外又去巡查了一遍季宓寧所住的積棠軒,確認她安靜坐在桌前定心做手工之后,便安心離開了后院。
可還沒等他前腳走出廊下,長慕卻忽然旋風似的從低空飛過,發出一聲響亮的鷹鳴,將一只小竹筒投進了神使張開的手心當中。
信筒上刻著一片神農葉,他知道這是法尊的命令,便走到院中的燈籠下展開紙張,仔細看清了上面的每一個字。
亥時剛至,白日里被趙容疾帶著睡了一大覺的季宓寧毫無睡意,只有餓意。
好在屋里零食果子都不曾斷過,神使在睡前還給她端了碗牛乳百合藥木瓜喝,所以她亂七八糟又吃了好些,終于又有了精力去搗鼓要送給趙容疾的那件虎形銀質帶鈎。
秋初夜晚并不清冷寂寥,園內的燈籠也溫暖昏黃,映的寢園里同日月陘一樣謐靜安寧。季宓寧坐在桌前攢的珠子還差幾個,于是便踱步到半開的窗前去尋玩具盒,想從里頭再找些材料出來。
她還是習慣性跪爬在毯子上翻找,順手串珠,就那么留在原地,接著忙活了起來。
季府后門處有面低些的圍墻,墻外是離主街和驃騎府都不算遠的一處小竹林,夜間一般無人巡查看守。在夜幕掩飾下,墻上的瓦片忽然發出一聲清脆的碰撞聲響,一只手利落撐上躍進,腳尖輕點墻頂助力,穩穩輕盈地落在了府內的花園當中。
來人脆聲以口哨偽做鳥叫,示意門外的兩個家丁原地等待,而后環視周身,駕輕就熟地閃出了花園,好一番摸索尋路過后,才終于躲過后院丫鬟和巡查的玄使,抱臂踱步到了后院的長廊之下。
想來既是季府這樣新落成的府邸,當然不會像驃騎府那般鐵板一塊刀槍不入,未出閣的千金一般也都居在后院,加上自己身邊的長隨小廝也從玄衛那里打聽了清楚,說這季府的長輩們明后兩日才至臨神,那也就意味著偌大一間宅院,眼下只有這位小娘子獨自居住而已。
趙宬庚瀟灑拍了拍玄色衣擺處蹭上的灰,放輕腳步,走向了那間還燃著燭燈的積棠軒。
季宓寧還在窗前全然不覺地趴著勾線穿針,院里風過頻繁,那些細細簌簌的聲音也并不突兀。趙宬庚的身手極其出色,趁著風吹葉晃的雜音一躍而上,悄無聲息地落腳在了距季宓寧閨閣最近的那棵樹上。
她穿著自己最愛的那件睡裙,小腿和雙腳裸露在外,哼唱著自己亂編的小曲,神色認真地轉換了撅著屁股的可愛姿態,身子一歪,隨性坐在了毯子上。
如此,便使趙宬庚能夠十分清晰地看清她的模樣。
“你喜歡嗎?”
她念念有詞地舉著那只小物件,輕聲問道:“你說趙容疾會喜歡你嗎?阿宓的小帶鈎。”
“”
趙宬庚原本玩味的表情忽然斂起,嘴角的笑意也緩緩平了下去,眉宇間全然涌上了不可思議的神色。他微瞇起雙眼,細細打量起了窗前沉浸注視帶鈎的季宓寧來——
月下燈下,淺淡春山,閨閣女兒的眉目清甜、可愛嬌嗔實在難掩。如此唇紅齒白的美人,就連前半輩子見慣了環肥燕瘦的趙宬庚本人,竟也幾乎無法評出她哪里最為出挑,只不得不承認,這般明艷完美,嬌柔柳腰的姑娘,竟當真是只在畫本中才得以賞見的人物。
他面色雖逐漸嚴肅,但仍愜意地抱臂坐在樹枝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內的美人不移,見她寶貝似的將手工擺在面前,笨拙又仔細將最后余下的珠墜縫好,終于在手指上落下一個親吻,貼送在了那款深色的男式帶鈎表面。
驟生蜜意,且好生靈動。
趙宬庚緩慢搖晃著翹起的靴子,實在是很難想得通,自己那個每日忙的腳不沾地的堂兄究竟是從哪兒找來了這么漂亮的小娘子,別說放在臨神,就是放眼整個開陽各郡的花魁,也絕對比不上這一個。
大概真坐實了探聽來的小道消息,這是自上一輩起便有了婚約的,趙容疾不得不娶,才把她接到了臨神來。
驃騎府的玄衛們嘴巴很嚴,想從玄使嘴里翹出話來則更是無稽之談。趙宬庚回程前半個月便在鳳棲聽聞了趙容疾即將成婚的消息,腦中涌現的第一種猜測,便是趙寶昭或哪家的長輩強行給他塞了一個,加上他郡侯的顯赫身份,總不能一直不成家立業,所以才答應下來。
可這小丫頭生的沉魚落雁一般,家世清白,又受長輩重視,不大可能是順手捉來充數的對象。
所以最可能的就是指腹為婚之類的古早約定,這才踐諾而已。
反正趙容疾冷淡得很,平日又高情逸態慣了,最愛挑三揀四,又怎會輕易看得上誰、愛得上誰,哪家姑娘要是真嫁給他,那才是真的活受罪。
上個月,趙宬庚忙著和鳳棲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打得火熱,千金渡春宵不亦樂乎,便也沒分出神給這樁子事。這幾日一切就緒,正在準備回臨神的前夕,他才在百無聊賴之中突然記起,心想這可是個好樂子,便一邊派了人打聽,一邊帶著兩三個小廝提前殺回來,免得趙容疾提前設防。
可此刻親見了眼前這姑娘,竟同他預料之中的平庸、乏味大相徑庭,反倒如此驚艷可人,樣貌身量皆是懵懂純凈,像只花朵般惹人心疼。
倘若她真是為了報恩許諾,盲婚啞嫁來的,那趙容疾當真可謂是撿了個前無古人的大好便宜。
原只想著遠遠瞅個新鮮,畢竟臨神郡侯家里的婚配可是天大的事,僅憑著看堂兄不順眼這一條,他還不至于非要攪和這門親事不可,但這番見到了如此漂亮的小娘子,流連花叢許久、討撩芳心未嘗敗績的趙宬庚自認按捺不住,必然沒可能就這么算了。
就算不能橫刀奪愛,多少也得“打打交道”,才算對得起自己響徹開陽的風流俊朗好名號。
總之一定會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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