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官考核的內容包括但不限于任職官員政績和履歷，還包括家世，感情史……總是包羅萬象。

任何事情都能成為他們冒死勸諫的理由。

就例如嘉靖帝前不久寵幸了一個小宮女，破格封為貴人，這可捅了馬蜂窩，三百多個六科給事中聯合在都察院御史，在太和殿門口冒死進諫。

更是直言“天下之人不恥陛下久矣。”

氣得嘉靖帝當場摔了一套漢白玉瓷器，可也僅此而已。

大周律法明確規定，言者無罪，所以對言官來說最嚴厲的處罰也就是廷杖。

一般人四十廷杖就能魂歸故里，可打死言官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無論再怎么文治武功，都是一個大大的污點。

嘉靖帝也只能干生氣，可宋懷恩就不一樣了，他早就臭聲在外了。

直接把那些言官收押，一人獨擔罵名。

嘉靖帝倚重宋懷恩自然是有原因的，宋懷恩永遠能第一時間解決嘉靖帝的后顧之憂。

有些言官就仗著自己年紀大了，就開始倚老賣老，反正自己也活夠了，想在生命的最后幾年，為自己博一個名垂青史的美名，受萬世敬仰。

說白了，就是上躥下跳，故意找死。

可誰要是真打死了言官，就等于是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以后子子孫孫都抬不起頭做人。

即便是宋懷恩這種惡貫滿盈的大佞臣，也是不敢主動招惹言官的，最多也就是把人收監，關個十天半個月再放回去。

收監對那些自詡為剛正不阿的言官沒有半點警示作用，宋懷恩也沒想著那群老匹夫能改邪歸正，純粹就是圖一個耳根子清凈。

要不然每日上早朝都會有不知所謂的言官，從犄角旮旯地竄出來，罵他不忠不義不孝不仁，是國之蛀蟲。

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怕死的早就成為了宋懷恩的朋黨；只有那些死不了也不怕死的言官敢跟他叫板。

宋懷恩人都到昭獄門口了，看向疾風：“你去把林鶯時帶出來吧。”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些老不死的在背后怎么辱罵他。

“是。”

疾風歡天喜地去接人，左腳剛踏入地牢，就被一個老者啐了一臉的口水。

“走狗。”

“無恥敗類。”

“雞鳴狗盜之輩。”

……

鋪天蓋地的謾罵接踵而來，疾風用袖子擦了擦臉，默默地把自己腰牌藏好。

“林姑娘，咱們走吧。”

那些言官還以為疾風要帶林鶯時上斷頭臺，群情激奮之下，引起了大規模的騷動。

還驚動了嘉靖帝。

“看在朕的面子上，饒林鶯時一命吧，一介女流之輩翻騰不起什么水花，有道是宰相肚里能撐船。”

嘉靖帝也知道這件事有些為難宋懷恩了，畢竟是謀殺，要是不追究責任，其他人爭相效仿怎么辦？

可林鶯時不是一般人，她父親和祖父在盛京城久負盛名，她也是德才兼備的才女，現在又舍生取義，要是貿然處死了，恐怕會令天下讀書人心寒。

現在又科舉在即，朝廷又是用人之際，實在不能多生事端了。

“只是委屈你了。”為了補償宋懷恩，嘉靖帝又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

和林鶯時一起被無罪釋放的還有那些仗義執言的言官，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都把昭獄門口的那條長巷堵死了。

大家都翹首以盼，等著府里的馬車來接。

言官們知道林鶯時家人都在崖州，想必在盛京城無親無故，紛紛邀請她去家里小住。

林鶯時正愁不知道怎么拒絕，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就停在面前。

“姑娘，請上車。”

她對著眾多言官盈盈一拜：“諸位世伯，小女子先行告退。”

等她上了馬車，馬車飛快出了巷子，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

頭戴東坡巾的男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須，低聲喃喃：“我總覺得那個車夫在那里見過。”雖然蒙著面巾，可那一雙滄桑的眼睛卻很有辨識性。

“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那馬車有點熟悉，”

“那馬車金頂上裝飾的寶珠……”

“是陛下半年前賜給宋懷恩的，是朝鮮的朝貢。”

“壞了！林姑娘中計了。”

可馬車早就跑遠了，  根本追不上。

……

孔有德公公來傳嘉靖帝的口諭，讓宋懷恩帶著林鶯時即刻入宮覲見。

宋懷恩今日休沐，一直待在書房沒出來，并沒有收到林鶯時已經回來的消息。

“公公，你說笑了，林鶯時不在我府中。”

看他死不承認，孔有德也猜出大概了，恐怕這會子林鶯時已經香消玉殞了，剛剛那馬車估計就是送林鶯時上路的。

可宣政殿門口可是跪了好幾百個言官，等著要說法呢。

“端公，林鶯時當真不在你府上？”

“不在。”

“那你還是隨老奴過去一趟吧。”

入了宣政殿，孔有德對著嘉靖帝耳語一番。

“你太讓朕失望了，就算你要林鶯時血濺三尺，也應該等過了這個風頭，你竟然敢當著言官的面擄走林鶯時，你是把別人當傻子了嗎？”

嘉靖帝臉都氣紫了，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你這次怎么如此沉不住氣？”

“陛下，這中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哼，你還狡辯，幾百雙眼睛眼睜睜地看著林鶯時上了你府里的馬車。”

“陛下，這件事的確是誤會，微臣沒有加害林姑娘。”

這個解釋在嘉靖帝看來是蒼白無力的，指了指門口：“你別跟我解釋，你去跟外面的那些人解釋，他們說你殘害忠良，按律當誅。”

宋懷恩不屑地蹙眉，要是按照那個言官的說法，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幾百回了。

“陛下，微臣保證會把林鶯時全須全尾地帶回來。”想必是疾風去接人被那群言官發現了，真是成事不足，敗事不足的東西，  也不知道低調一點。

嘉靖帝冷笑：“你是不是還想讓朕夸你給林鶯時留了個全尸？”他深知宋懷恩的為人，錙銖必較，剛剛又聽了孔有德的話，他先入為主地覺得林鶯時估計是跟著馬車一起墜崖，尸骨無存了。

宋懷恩嘴角蠕動：“陛下，是活的，活蹦亂跳的那種。”

“好，看在你對朕忠心耿耿的份上，朕就陪你演一場戲吧。”

這下輪到宋懷恩疑惑了：“演戲，演什么戲？”是不是他在做夢，怎么越聽越迷糊。

“朕已經答應不治罪于你了，你就別裝了，趕緊把假的林鶯時帶過來吧。”他知道宋懷恩有以假亂真的本事。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去準備，制作人皮面具也需要時間。”嘉靖帝把一摞奏折摔在他身上。

“是，陛下。”

宋懷恩出了宣政殿，就對上了言官們陰狠的眼神，要是眼神能殺人，他現在已經是萬箭穿心了。

“疾風去哪了？”

“去接林姑娘了，說還要帶林姑娘去飛龍觀燒香拜佛，也好去去晦氣。”

宋懷恩咬著后槽牙，舌尖抵著腮幫子：“他倒是善解人意。”

沒辦法，嘉靖帝還在宣政殿等著。

“來人，備馬。”

好在飛龍寺不遠，快馬加鞭半炷香的時間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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