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已寒露，霜寒露重，下官實在是打心眼里拜服，不知道有沒有下官能幫忙的地方。”

“不用了，我也要下值了。”

“那真是太好了，下官也要回去，剛好可以借借你的光，實乃下官三生有幸。”

像他這種品階自然沒有在宮內掌燈的權利，每次都是從文淵閣摸黑回去，前些日子還有個大學士不慎跌入寒潭，一命嗚呼。

“嗯。“宋懷恩沉聲應了一句。

外面的掌燈太監已經提前準備好了，旁邊托盤里放著一件紫貂皮的鶴氅，紫貂是一種極其珍貴的皮草，在月光下通體泛著油亮的光澤。

紫貂鶴氅披男人身上，襯得男人英偉沉毅，卓爾不群。

韋應物在心里默默算盤了一下，恐怕他十年八年的俸祿都買不起一件鶴氅，回去的路上越發殷勤了。

這是老天爺給他的機會，只要能跟宋懷恩交好，他從牙縫里漏出來的東西，也能夠撐死他了。

他目送宋懷恩的馬車離開。

剛剛他引經據典，把馬屁拍得清新脫俗，肯定能在宋懷恩心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他不奢求有什么立竿見影的效果，讓宋懷恩知道有他這個人就行。

以后有什么好差事，第一個也能想到他。

“端公，剛剛跟你出來的人是誰？”疾風閑來無事問了一嘴，他家主子向來獨來獨往，很少跟同僚交好。

“不認識。”宋懷恩說著從耳孔里掏出來一對耳塞。

疾風像個老母親一樣欣慰地笑了：“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嗯？”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以前要是遇到惹你生厭的人，你都會隨便捏造罪證，要不處死要不流放。”

“今天太晚了。”男人似笑非笑地抬眸，罪名他都想好了。

疾風扶額，感情不是宋懷恩改邪歸正了，是沒時間了。

“主上，你這今天都回來得這么晚，是不是陸九昭為難你？”

現在陸九昭平定戰亂，又讓韃靼和北夷兩個部落俯首稱臣，可謂是風頭無兩。

就連嘉靖帝都要給陸九昭幾分薄面，宋懷恩今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

在朝為官跟逆水行舟一個道理，不進則退，只要退一步，后面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昨天干娘給我托夢了……”

宋懷恩慢慢地轉過頭，意外地瞇了瞇眼睛：“哦，我娘跟你說什么呢？”狐假虎威這一招疾風可沒少用。

疾風清了清嗓子：“干娘說繁華富貴都是過眼云煙，干娘還跟我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干娘還說讓我勸你辭官還鄉。”

“何處是故鄉？”男人看向天邊的皎皎明月，他是為了張麗燕才走到這一步，  既然站在這里自然沒有不戰而降的道理，而且疾風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

雖然他沒本事弄死陸九昭，可陸九昭想扳倒他也無異于癡人說夢，鹿死誰手尚且是個未知數。

宋懷恩還真把疾風給問住了，他們本來都在盛京城長大，哪里的故鄉。

“好了，不該你操心的事情，就別瞎操心了。”

“遵命。”

宋懷在偏殿洗漱之后，才入了主殿，這個時間點林鶯時早就熟睡了。

他回來這么晚，完全是為了跟林鶯時錯開時間，只要他在，林鶯時就像是屁股上長了倒刺一樣渾身不自在，有次甚至為了躲他，在花房那邊睡著了。

房間里沒有亮燈，女人入睡的條件很苛刻，有半點光亮或者聲音都睡不著。

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屏風的左右兩邊分別放置了一個夜明珠，夜明珠上面蒙了幾層輕紗，雖然算不上多亮，可勉強能視物。

宋懷恩覺得夜明珠有療愈外傷的奇效，大腳趾沒那么痛了，他怕吵醒林鶯時，每天都是摸黑進來睡覺，從不點蠟燭。

昨夜腳尖就不小心踢到了桌角，想必是他悶哼聲吵醒了林鶯時吧，所以才多了這些夜明珠照明。

借著夜明珠的光，他看向拔步床，女人面對著墻壁側臥，身上蓋著丁香色的絨毯，毯子有一定的厚度很是貼合。

宋懷恩克制著自己的視線，不去看那起伏有致的身段。

心里說著不看，可還是看了半炷香的功夫，等人都走過去了，視線突然鎖定在她臉上兩指寬的黑布條。

或許為了防止漏光，寬布條特意系得有些緊，白膩的肌膚上都勒出了紅痕。

宋懷恩解開她蒙眼的布條……

盡管他跟林鶯時朝夕相處，還是再次被她驚艷到了，冰肌玉骨，就連眼尾處勒出的紅痕，都像是沒有勻開的胭脂，媚態天成。

宋懷恩眼底滿是心疼，想給她上點藥，又怕弄醒她，只能默默把夜明珠收起來。

他在想請旨賜婚是不是錯了。

他之前只當是林鶯時長得國色天香，又恣意放蕩才能吸引到那么多狂蜂浪蝶，遠的不說，就說慕白。

長了一張小白臉，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還有玉面小閻羅的稱號，剝皮實草的酷刑就是他的首創。

就是利用庖丁解牛的技法，把一張人皮完整地剝下來，做成一個人皮口袋，在里面填充稻草，再把眼珠子安上去，手腳都是完好無損的。

最后再給稻草人穿上衣服，遠遠地看過去就像是真的活人一樣……

可就是這么一個男人在林鶯時面前乖得跟條哈巴狗一樣，以為林鶯時要死了，還給她準備柳州楠木棺。

可時到今日宋懷恩才明白，林鶯時籠絡人心靠的不是出賣色相，而是人格魅力。

她明明不喜歡他，卻還是會為他提供方便，用夜明珠替他照明，哪怕這個行為會給她自己帶來不便，需要蒙上眼睛睡覺。

對慕白也是如此，她害怕慕白因棺材的事情被責罰，主動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

她能和所有人快速打成一片，只是因為她是個極好的姑娘。

至于婚前放的那些狠話，也是吹牛皮，還說什么她會比張麗燕做得更絕。

“你笑什么？”林鶯時已經醒了有一會了，不明白男人意欲何為，就一直在裝睡，可宋懷恩一直盯著她看，讓人毛骨悚然。

宋懷恩現在心情還不錯，也愿意跟林鶯時推心置腹地談談。

“你知道我為什么非要娶你嗎？”

林鶯時抱著毯子坐好：“賭氣，你說過的。”

絨毯蓬松喧軟，看起來就很暖，配合著那雙迷瞪的大眼睛，看起來像個軟萌可欺的小兔子。

宋懷恩手癢癢了，卻并不是想殺人，而是想摸一把，看看那毯子是不是和想象中的一樣軟膩溫暖。

“也不完全是，我在張麗燕身上栽了一個大跟頭，你說你會比張麗燕做的還絕，我就很想知道你能做到什么地步，所以就跟陛下求了個恩典，賜婚于你我。”

要是說到這里，林鶯時也頂多罵一句賤人。

可男人還跟她耀武揚威，惡劣地勾唇：“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

林鶯時回想了一下嫁過來這段時間，的確是有點玩物喪志了，天天抱著話本子不撒手，笑得跟個二傻子一樣。

“宋端公，對不起，婚前我應該提醒你的，我說的把事情做絕，是斷子絕孫的絕，以后你的小妾，通房，外室可都要盯仔細了，要是有一個孩子能平安降生，我跟你姓。”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而且進林鶯時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蠢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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